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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芙蓉皓天萌心事 秀娥劉順見面癡

三元傳奇 作者:詹永鴻,王印權(quán),薛癢,張懷舊 著


第八回 芙蓉皓天萌心事 秀娥劉順見面癡

秦桂龍所在的養(yǎng)牛場過去是清朝宮廷的御用牛場,早前叫繁牧所,主要飼養(yǎng)的是黃牛,專職給御膳房慶豐司提供牛肉和牛奶。清朝滅亡后,牛場被直系軍閥占了,算是國營牛場。牛場的奶牛棚管事人,也就是奶牛棚工頭秦桂龍,祖?zhèn)鞯酿B(yǎng)牛擠奶的手藝,在方圓幾十里內(nèi)都很有名氣。牛場主人換了,他這個奶牛棚工頭沒換,宮廷的手藝沒變。

因此,當牛場的奶開始向社會公開售賣的時候,很多富貴人家都喜歡喝這個牛場的奶,生意越做越興旺。

牛場近期新進了一批蒙古奶牛,需要擠奶工學徒。劉燦源通過送奶的了解到這個信息,他跟秦桂龍是故交啊,趕緊推薦張皓天去認師。

秦桂龍一見張皓天就打心眼里喜歡。這孩子說話得體,做事利索,看上去也挺實在,而且會擠奶啊。他認為很靠譜。

張皓天也很高興,又見到自己最喜愛的大草原了,又見到自己最喜愛的奶牛了。他向秦桂龍磕了三個響頭,拜秦桂龍為師,正式學習養(yǎng)牛擠奶的本事。每天早出晚歸,種草割草拌飼料,打掃牛舍,給牛洗澡,配種擠奶,天還沒亮又到處去送奶,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秦桂龍的老婆死得早,只留下獨苗女兒秦芙蓉。秦桂龍很寵愛女兒,之所以一直沒有續(xù)弦,也是怕女兒受委屈。他倒想得開,要是一般人非得再找個女人生個兒子不可,這樣才能傳宗接代??伤唬J為生男生女一個樣。這在那個年代可是了不起的想法,稱得上第一代計劃生育模范。

在這個牛場工作還是不錯的。過去是歸宮里管,現(xiàn)在歸政府管。秦桂龍覺得都差不多。誰管都一樣,我該拿多少錢還拿多少錢。牛場虧了賺了都不是我的事兒,那是政府的事兒,場主的事兒。

秦桂龍尊重知識,女兒到了上學年齡就毫不猶豫地送她進了女學堂。秦芙蓉上完小學上初中,上完初中上高中,一直從晚清上到了民國,從小姑娘變成了大姑娘。

皓天比秦芙蓉大一歲。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秦芙蓉正上中三。距離學校不太遠,每天都回來,皓天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她??墒且荒旰笄剀饺厝チ烁咧?,見面就不那么容易了,要一個禮拜才能見一次。因為學校遠了,回家不方便,秦芙蓉就住在了學校宿舍。

皓天嘴上不說什么,心里覺得可惜。他特喜歡聽秦芙蓉跟他講學校的事情。有一次周末皓天特意等秦芙蓉回來,說借她的課本拿回家看看。秦芙蓉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拿課本做什么。皓天回到家后,當晚就在昏暗的油燈下一個字一個字把課本全給抄了下來,抄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雙眼通紅把書本還給了秦芙蓉。

秦芙蓉知道后非常驚訝,說:“你想要學,我再買一套就是了,全抄下來也太辛苦了。”皓天笑笑說:“不辛苦啊,我抄的時候就等于學了一遍。我以前的老師常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秦芙蓉就有些慚愧:“你這么好學,干脆你替我上學得了。我在學校天天都悶死了。”

“那可不行,我還得給牛喂草,還得擠奶送奶,得干活吃飯吶。這個也就是有空瞅一眼。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就跟玩兒似的。”

秦芙蓉愁眉苦臉地說:“唉,真羨慕你,你還覺得好玩,我在學校都覺得跟坐牢一樣?!?/p>

有句話叫距離產(chǎn)生美,兩人見面機會雖然不像以前那么多,但反而說話更多了。每次秦芙蓉回家,都到草原上或者牛圈里找皓天,皓天也常到師父家找芙蓉,兩個人嘀嘀咕咕老半天,一說話就忘了時間。所以每次秦芙蓉回家的時候,皓天就回家很晚。

一來二去,王氏就覺得不太對勁。這天皓天又是很晚回來,她就跟皓天開玩笑:“你是不是喜歡你師父家的芙蓉啊,不然成天哪兒有那么多話說?”

皓天笑了:“娘,你想哪兒去了,我小時候不一直跟你嚷著想要個妹妹嘛。這不,芙蓉她正好給我當妹妹?!?/p>

“傻小子,你不知道吧,以前的時候到你這個年齡,還真就該談婚論嫁了。再過些時候,興許我就抱上孫子嘍。”

“嗨,你說咱們家這么窮,誰愿意嫁給我啊。”皓天搖頭晃腦逗母親,“古人有云,事業(yè)不成,何以家為啊?!?/p>

“人窮沒關(guān)系,只要安分守己,只要勤勞肯干,咱們早晚會過上好日子的,是不是?”王氏心情不錯,說著還難得地夸起兒子,“再說,咱家皓天也是一表人才啊,還愁娶不上媳婦?”

皓天趕緊關(guān)起門:“娘,您這夸自家兒子也夸得太狠了一點。這話咱關(guān)起門來自己說行,萬一讓隔壁李伯伯聽到,還不得笑話咱們?”

說曹操曹操到,那隔壁李伯伯李老三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第二天真的就拉著自家媳婦風風火火到皓天家來了。老公母倆一見王氏就劈頭蓋臉說了一句:“弟妹,給您報喜來了!”

王氏沒聽明白:“誰家的喜事?”

李老三一拍大腿:“嗨,你還不知道,這是咱兩家的大喜事啊。開門見山地說吧,我看我們家秀娥跟皓天挺般配的,咱們就趕緊選個好日子,干脆倆人成親得了。”

王氏一下子懵住了:“這……李哥,您又說笑了。不過說起秀娥這閨女,倒的確有些日子沒見了,她在工廠干得還好吧?”

李老三有些著急:“開玩笑?我像是那種愛開玩笑的人嗎?這主意可是我經(jīng)過三天三夜想破腦袋想出來的?!崩罾先掀抨愂弦苍谝贿呏嚕骸笆前∈前。憧丛蹆杉译x這么近,要是皓天娶了秀娥,還能天天見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p>

王氏很為難:“李哥,這……”

李老三摸了一下后腦勺,搖頭晃腦給自家閨女做起了征婚廣告:“這,這這這這這什么呀?你看不上我們家秀娥不是?我們家秀娥長得那也是一枝花啊……而且人好,心眼兒實在,還很能干!我跟你說,大妹子,你可是撿著大便宜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還猶豫啥呀?”

陳氏扯了一把老三:“嘚瑟!咱閨女再好,也不能當著親家面這么吹牛皮。秀娥是弟妹看著長大的,她自然能分得清好壞,弟妹您說是不是?”

“這……”王氏聽得目瞪口呆,這八字還沒一撇兒吶,咋就忽然成“親家”了?她的確是看著秀娥長大的,這閨女打小愛跟皓天一塊兒玩,相貌確實比較耐看,只是那性格……那可是北京純爺們兒!她做夢也想不到秀娥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兒媳婦!

看王氏一臉迷惑左右為難的樣子,李老三哈哈大笑,對媳婦說:“怎么樣,你看嚇著人家了吧。我早就說了,你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戲臺上收鑼鼓——沒戲!”

原來這兩口子這么著急是有苦衷的。他們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女兒秀娥的緣故。這秀娥跟皓天一般大,年方十七,一年半前到天津的繅絲廠做女工。吃住都在工廠,十天半月回趟家。按說女孩子家能夠自力更生,本來是挺好的事,可是做了一年之后,她忽然不開心了。原來當初跟她一起入廠的幾個好姐妹都一一出嫁了,只剩她孤孤單單一個人,她就覺得心理不平衡:憑什么呢?她們一個個長那么難看都把自己嫁出去了,我這么漂亮的人兒怎么就偏偏還是孤家寡人呢?她想啊想,想了三天三夜,終于想明白了:正是因為她太優(yōu)秀,所以才讓那些男人自慚形穢,所以才注定了她仍然單身的悲慘命運!

然后她又想:誰來幫她結(jié)束單身命運呢。自然而然,她想到了青梅竹馬的張皓天。

然后她就開始生病了,不想做工了,回家成天就悶在家里,晚上睡覺夢里老嚷嚷:“皓天!皓天!”得,得相思病了。李老三兩口子一細問,怎么辦?活人不能就這樣悶出大毛病來啊,趕緊提親吧。

王氏聽兩口子如此這般一說,哭笑不得,這究竟算是哪門子事呢?李老三兩口子可憐兮兮地瞅著王氏,就差跪下磕頭了。都到這份兒上了,王氏哪還敢推辭:“等皓天回來,我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眱煽谧忧Ф魅f謝。

晚上皓天回家,吃罷飯,王氏就把白天李老三家的事說給皓天。皓天一聽也懵了:“這都哪兒跟哪兒???秀娥,一個好好的人,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了?”

王氏說:“是啊,以前看她是男孩子性格。沒想到這做了一年工,轉(zhuǎn)性了。你說咋辦呢?”

皓天撓撓頭:“我能咋辦?再說,我也管不了啊?!闭f著就想回自己屋。

“皓天,你李伯伯為人怎么樣?”

“那還用說嗎,實打?qū)嵉暮萌税?。?/p>

“當年他幫了你爹大忙不說,就是你爹出門后的這些年,他們家也一直沒少幫襯咱們。”王氏不禁傷感起來,“咱們一家很欠他們家的情啊。”

皓天點點頭:“這些我都知道,他們家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也想有朝一日能夠有機會報答他們?!?/p>

“那現(xiàn)在他家秀娥出事了,這不就是機會不是?”

皓天點點頭,又搖搖頭:“要我給他們家干活什么的,我都能干??蛇@事兒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幫忙。容我好好想想?!别┨爝M屋去了。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皓天跟王氏說:“我想好了,幫他們。你放心吧,等我晚上回來就看秀娥去?!?/p>

王氏有些心疼皓天:“兒子,受委屈了。”

皓天笑笑:“比起他們家對咱們的恩德,我這點委屈算啥?再說,我還真不該有什么委屈。走嘍,晚上見!”說完抬腳出門。

王氏瞅著皓天高高瘦瘦的背影,兒子是真長大了,善解人意,明白事理,不用她老操心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解鈴還須系鈴人。接下來皓天就開始按計劃實施“拯救秀娥行動”。行動其實也挺簡單,就是皓天不斷接近秀娥,讓她安心,不再瞎折騰,病就會好起來,至于以后嘛——只能以后再說。

雖然是隔墻鄰居,但是這一兩年來皓天跟秀娥見面機會的確很少了。晚上皓天到秀娥家,一看秀娥的樣子吃了一驚:一臉憔悴,雙眼浮腫,穿的衣服跟變了一人似的。以前她性格可是大大咧咧的,跟男孩子一樣。

秀娥一看到皓天,無神的雙眼忽然又光彩了,她日思夜盼的心上人來了!剛張口叫了一聲“皓天”,又馬上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形象很不好,不禁大感羞愧,用被子蒙住了頭,讓皓天先出去,等會兒再進來。皓天只得出去。過了老半天,才聽到秀娥細聲細氣地叫了一聲:“進來吧。”

等皓天再次看到秀娥,秀娥不一樣了,她穿上了一身平時不輕易穿的好看衣服,臉上還擦了粉涂了胭脂,端端正正坐在床邊,似笑非笑看著皓天,捏著嗓子問:“皓天,你咋想到來找我了?”

皓天卻沒出聲,仔細端詳著秀娥看了半天:“秀娥啊,你咋成這樣了?”

秀娥沒想到皓天蹦出這一句,愣住了:“我哪樣了?女孩子不都這樣的嗎?”

皓天終于樂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啥時候變成女孩子了?”

秀娥生氣了:“你埋汰我,你瞧不起我!”

皓天連連擺手:“我哪兒敢啊,我就是覺得奇怪,秀娥,你要知道咱們可是從小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我可是一直把你當我的好哥們兒啊,你這忽然女里女氣的樣子,我還真不習慣。求求你了,你還是做回你的假小子吧,好不好?”

秀娥有點惱羞成怒:“啊呸,張皓天啊張皓天,本來想指望你夸我兩句吶。沒承想你,你你你你你,真氣死我了!”

皓天苦著臉:“秀娥,你千萬別難過,你一難過啊,我這心就碎了。咱們是好哥們兒,有難同當啊。要不,咱們一塊哭鼻子吧?!闭f著捂起了臉,“嗚嗚嗚”假裝哭了起來。

秀娥這下真被逗樂了:“張皓天你江湖了,了不起了你,還會貧嘴了?!?/p>

皓天趁機端上一碗熬好的中藥,輕輕吹了幾口,遞到秀娥面前:“哥們兒,趕緊喝吧,喝完就睡覺?!?/p>

秀娥看看皓天,又看看一大碗藥,連連搖頭:“不喝,苦!”

“可是不喝怎么能治好你的病呢?干脆咱們還玩剪刀石頭布,你輸了你就喝一口藥,我輸了我就喝一口涼水?!?/p>

秀娥翻了一下白眼:“你還敢提這茬啊。”剪刀石頭布是當年他們幾個小朋友最喜歡玩的游戲,贏的人可以刮輸?shù)娜吮亲印p┨焱娴米詈?,秀娥玩得最差,所以就?jīng)常只能被刮鼻子。秀娥后來就不玩了,說大家天天欺負她,所以她的鼻子才被刮得越來越大。

秀娥喝完了藥,皓天又跟她扯東扯西了半天。秀娥打開了心結(jié),情緒明顯好多了。皓天看時候不早,又跟她相約過幾天一起到外頭逛街,這才走了出去。李老三兩口子一直在外邊等著,對皓天自然是百般感謝。

過了幾天是禮拜天,風和日麗。一大早秀娥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叫上了皓天。皓天也跟師父請了假,兩人約好要到天橋去逛一逛。皓天盯著秀娥上上下下瞅了半天,秀娥有些不好意思:“干嗎呀,你這眼神怪怪的,瞅得我渾身發(fā)毛?!?/p>

皓天說:“你這妖里妖氣的樣子我瞅著也發(fā)毛啊,都不知道別人怎么看我。”

秀娥急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人,是山小雀?!?/p>

“你這話啥意思?”

“山小雀翻筋斗——賣弄花屁股!”秀娥一聽氣壞了,追上來就要打皓天,皓天邊跑邊說:“這不對呀,你是白骨精,我是孫悟空,我應該打你才對?。 ?/p>

皓天這一說,搞得秀娥有些傷感。倆人小時候經(jīng)常玩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于是秀娥就開始抒情了:“小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的。那時候我扮白骨精還真覺得挺美,怎么長大了就那么多煩惱呢?”

皓天損秀娥:“咱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這些小情小調(diào)我看就免了吧,看上去真不是那么回事兒?!?/p>

秀娥又氣急敗壞了,兩人一路打打鬧鬧,很快來到天橋。

天橋幾十年前還是個冷清的地方。地勢很低,到處都是水坑,地皮根本不值錢。但是有一群江湖藝人卻把這里當成了聚集地,什么耍猴的、拉洋片的、算卦的、變戲法的、唱戲的……人能興地,地也興人,這里越來越熱鬧。到后來警察廳將天橋分為東西市場,還組織了東西市場聯(lián)合會。許多攤販商人開始買地建屋,數(shù)年以后,這里就成了平民模范市場。

皓天和秀娥兩人在天橋從東往西,一路走走停停,轉(zhuǎn)悠了大半天。碰到好看的就多看兩眼,碰到好吃的就吃幾口,秀娥精氣神明顯好了許多,一路上嘰嘰喳喳??葱愣饹]事了,皓天也覺得挺開心。

兩人走累了,也口渴了,就想找個地方歇會兒腳。皓天領(lǐng)著秀娥到了一家字號梅園的奶茶店,進去坐定,要了兩碗酸奶。皓天喜歡吃甜一點,不光給自己,給秀娥也多加了些糖。

寒暄了一會兒,皓天小聲說:“你不知道吧,這家奶茶店的主人是怎么喜歡上酸奶的吧?”

秀娥問:“哦,這你也知道?”

皓天慢悠悠地說:“嘿,我也只是聽說。這家店主原來是一個翰林大學士。有一回他在宮中做皇妃的姐姐跟他開了一個玩笑,給他寄來了一個包裹。包裹里有一個大盒子,拆開一看里面有一指甲蓋那么小點的酸奶。盒子下面壓著他姐姐留的一張小紙條:弟啊,這酸奶特好吃,我吃著吃著,剩下這么點兒才想起你。你嘗了要喜歡,就自己去多買點吃啊。”

“哈哈哈哈。這個皇妃姐姐怎么這么逗!”秀娥笑得前仰后合,“皇宮里特制的,叫她宮外的弟弟上哪兒買去。不過,這又跟梅園店主有什么關(guān)系?”

皓天沒直接回答,接著說:“弟弟一嘗那點酸奶,覺得這可能是人世間最好吃的東西了。買是沒地兒買去啊,宮里的東西嘛。他就找機會進了宮,向做酸奶的御廚學了本事,學成后就自己開店成店主了,那什么翰林大學士也不做了。這樣,天天可以吃好吃的宮廷酸奶,不需要望宮止渴啰。”

“哈哈哈哈。這個弟弟也逗!整個一吃貨!”秀娥又笑得直不起腰了。

皓天一伸大拇指:“笑得好!秀娥,你終于又成了一條好漢,這下咱們又成哥們兒啦?!?/p>

“胡說啥啊你?”秀娥沖著皓天的后背就是一通亂捶,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很不雅觀,四下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朝他們這邊看,又不禁臉紅了。

“臉紅什么?”

秀娥“唉”了一聲:“看來我是做不成淑女了,也只能做你哥們兒了。”她忽然往皓天旁邊一指,“你看看,人家那才是淑女。我瞅老半天了,這淑女一直在偷偷看你吶?!?/p>

皓天扭頭一看,正和那女孩四目相撞。他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了秦芙蓉,趕緊站起身來,沖她打招呼:“你也來玩啊?”

芙蓉輕輕點點頭,又掃了一眼他身邊的秀娥,神情似乎有些不自在:“禮拜天沒事就瞎轉(zhuǎn)轉(zhuǎn)?!?/p>

皓天一拍腦門子:“哎喲,我怎么忘了今兒是禮拜天你在家?。吭缰牢揖腿ジ懔奶炝?,等下吃完了酸奶,咱們再一塊兒瞎逛唄?!?/p>

秀娥狠狠掐了一下皓天胳膊,皓天“哎喲”一聲。芙蓉卻沒一點兒高興的樣子,冷冰冰來了一句:“你這不是有人跟你說話嘛?!?/p>

皓天說:“這不是人,是我一哥們兒?!?/p>

秀娥啐了一口:“德性!”

芙蓉卻沒心情跟他們開玩笑,轉(zhuǎn)身就走:“你們好好玩吧,我得回去做功課了?!痹捨凑f完,人就已經(jīng)沖到了門口,似乎急于擺脫皓天似的。

皓天愣了半天,搞不懂芙蓉怎么回事兒。秀娥扯了扯他的衣袖:“哎哎干嗎呢?怎么你一見到這女的魂都丟了?老實交代,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呀?”

“我們能有什么關(guān)系?你咋說話酸兒吧唧的。好好說話!”

“怎么了,不行???許人家吃醋就不許我吃醋啊。”

“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吃醋???你可別胡說八道啊?!?/p>

“你別看我平時粗枝大葉的,女孩子這點兒小心思我還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秀娥幫助皓天分析芙蓉,“她呀,本來想跟你在這里假裝無意碰頭的,然后就陪你玩。誰承想在你身邊多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她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就好像兜頭澆來一瓢涼水……”

皓天假裝不懂:“不明白你說什么,咱們繼續(xù)玩去吧。”

皓天和秀娥兩人在天橋市場邊走邊扯,忽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皓天扭頭一看,一名梳中分頭、身穿西裝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皓天定睛一看,吃了一驚:“劉順!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你!”

這少年正是他幾年不見的好朋友,也是劉燦源之子——劉順。他瞅瞅皓天,又看看秀娥,眼神里透著一絲狡黠:“你沒想過碰到我,我卻老想著有一天會在這里碰到你。這不,想著想著就碰頭了。怎么這么好的雅興逛街???”

皓天心里藏著無數(shù)疑問:“早聽說你跟你爺爺在一起生活,卻不知你住哪里,這幾年也沒聽你消息,問過表舅他也老是含混其詞……”

劉順神秘兮兮地說:“你想不到吧,我在這邊做生意,都做了大半年了?!?/p>

皓天不禁感到好奇:“你可真行啊,都開始做生意了?啥生意?”

“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干脆到我的鋪子里坐一坐吧?!?/p>

皓天說:“都有自己的鋪子了,那可是大生意啊?!鞭D(zhuǎn)頭對秀娥說:“走吧,你也跟著去瞧瞧?!毙愣鹂磩㈨樕裆竦赖赖囊餐闷?,連連點頭。

劉順徑直朝前走去:“你別笑話我,哪兒來什么大生意啊。就是爺爺看我沒事干,給我整了一點兒本錢,讓我學著做生意。”領(lǐng)著二人來到東市場。

東市場不像西市場熱鬧。西市場有雜技場,玩意兒場,東市場全都是做買賣的,最多的買賣是賣估衣。所謂估衣,也就是舊衣服。皓天心想莫非劉順開的是估衣鋪,到了劉順的店鋪卻發(fā)現(xiàn)全是新衣服。

只見店鋪前一個碩大的招牌,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四個大字:順風招搖。

皓天覺得滑稽,故意逗劉順:“順風順水,招搖過市,這店鋪名起得還真是別出心裁,想必那寫字之人也是一位世外高人?!?/p>

秀娥一語道破天機:“胡扯啥啊,一看就知道寫字的肯定沒好好讀書?!?/p>

劉順哈哈大笑:“還是這位小妹妹有眼光,我的確不愛學習。從小到大都不愛,哪能跟皓天比?!?/p>

店鋪面積不小,秀娥到里邊轉(zhuǎn)了一圈。秀娥看中了一件女裝,問劉順:“這衣服咋賣?”

劉順說:“不要錢。”

秀娥愣住了:“不要錢,有這等好事?”

“你一穿上這身衣裳往店門口一站,那就是活招牌啊。還問你收錢多不好意思?!?/p>

“喲,真的呀?!毙愣鸾蛔】?,一聽就心花怒放了。皓天又笑她:“你還當真了呀?!?/p>

秀娥眼一瞪:“關(guān)你什么事,好不容易有人夸我,管他真的假的,掃興?!?/p>

劉順接過話茬:“你要看中,我真的就給你。就當是我送給弟妹的見面禮?!?/p>

秀娥不明白了:“什么弟妹?”

劉順摸了一下后腦勺:“怎么……你們倆……”

皓天趕緊制止劉順說下去:“別瞎說,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她叫秀娥,是我鄰居,是我哥們兒?!?/p>

秀娥又特意強調(diào)一遍:“對,哥們兒!人家名草有主了,所以俺們只能是哥們兒?!?/p>

劉順連連點頭:“做哥們兒挺好,我看你倆就風馬牛不相及嘛。秀娥,以后常來玩啊,我天天送你新衣服穿。穿完不想穿了,再送回來,咱賣到估衣鋪去?!?/p>

這劉順雖然年紀不大,但說話卻油腔滑調(diào),很老練的樣子。皓天跟他扯了一個時辰,大致了解了他這幾年的情況。當年他父親劉燦源把家產(chǎn)全部整完之后就把劉順送到他爺爺那邊,自己一個人住寺廟去了。劉順爺爺在鄉(xiāng)下養(yǎng)老,還有些積蓄,祖孫兩人生活倒也過得去??上Ш镁安婚L,爺爺病重,臨走之前就把所有積蓄留給了劉順。劉順一直想做生意,這就到天橋買了塊地皮開了家店鋪。劉家原本就是生意世家,是做過大生意的,雖然到了大慈善家劉燦源這一輩徹底衰敗,可劉順耳濡目染,還是受了不少熏陶。

皓天感到奇怪:“表舅我每隔倆月還能見他一回,可是卻怎么一直沒見過你?”

劉順的神情卻顯得很冷淡:“這幾年我們一直沒再聯(lián)系過,你也別跟他說我在這里?!?/p>

既然劉順不愿意再提父親,皓天也就不好再問。天色已不早,皓天和劉順告別,劉順無論如何要送他們每人一件新衣服,劉順太熱情,皓天只好收下。秀娥卻不覺得不好意思,回去的路上一直歡歡喜喜,時不時看一眼手里的新衣服,對劉順的一切也挺好奇,不停問東問西。皓天看她這樣子,心里暗暗好笑,心想,這丫頭哪來的什么相思病啊,害自己還擔心了好幾天,人家這一有別人送新衣裳,馬上把他拋到九霄云外了。

又過了一禮拜,秀娥晚上從工廠回來,又要拉皓天第二天去天橋。皓天卻推辭了,說自己有活干,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去。秀娥央求說:“你再忙,你就是頭驢,老干活也不行啊,也該歇一歇吧。走吧,你該看一下那個叫劉順的老朋友了,我……也想去看看他店鋪里的新衣裳。”

皓天也不含糊:“拉倒吧,你要找劉順,就自己去,可千萬別拉上我。”

好說歹說,見皓天死活不同意,秀娥也沒轍,一個人氣哼哼地走了:“我就一個人去咋地,他劉順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皓天其實并不忙,他是有小心思的。因為禮拜天到了,他想著芙蓉也該回家了,他想跟芙蓉請教一下功課,有幾個問題他搞不明白??墒嵌Y拜六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透了,還是不見芙蓉,最后等不住了就問師父秦桂龍。原來她早就托人捎話,她在一女同學家里玩,晚上就在同學家過夜。皓天又問芙蓉禮拜天回不回來,師父吸溜著旱煙煙霧繚繞,回答也是云山霧罩:興許回來,興許不回來……皓天也只好等第二天來撞運氣了。

第二天上午到了師父家,皓天一邊做功課一邊等芙蓉。到了中午吃過午飯,秦桂龍跟人約好了出去打牌,留下皓天一個人。又等了半天,芙蓉還是沒回來。皓天就有些著急了,正準備回自己家,沒想到芙蓉帶著一個鄰居女同學回來了。皓天一看到芙蓉喜出望外:“功夫不負有心人,芙蓉你終于回來啦!”

誰知芙蓉看到他卻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聽爹說今天不是沒活兒干嗎,你咋還在這里呢?”說著就領(lǐng)女同學進了自己房間,把皓天一個人孤零零地晾在了院子里。

皓天聽著芙蓉房間傳來的陣陣笑聲,感覺挺尷尬,不知道為什么芙蓉這樣冷落他。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有點想明白了,是不是因為我上周沒給她交作業(yè)所以她生氣了?可那也不該怪我啊,我不是為了救人嘛。

想著想著他也有點生氣了,干脆直接把芙蓉叫了出來:“芙蓉你出來,我有話要說,說完就走!”

芙蓉出來了,依舊不冷不熱的:“有啥話說吧。”

皓天甕聲甕氣地說:“上禮拜天我是因為鄰居姑娘病了,我要陪她,所以就耽誤了功課。今天本來想問你功課的,看你這么忙,那就算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芙蓉卻叫住了他:“張皓天你站住?!?/p>

皓天站住了:“你不是不愿意搭理我嗎,還有什么吩咐?”

芙蓉面如秋霜:“你給誰臉色看呢?”

皓天也不冷不熱的樣子:“你是有知識的人,咱講點道理好不好,究竟誰給誰臉色看呢。從一見我你就板著臉,看到我就跟看到瘟神似的。我還納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現(xiàn)在你倒惡人先告狀了。我跟誰說理去?”

芙蓉心有些軟了,卻還是嘴硬:“這么說你還有理了?好好反思一下,你到底做錯了什么?!?/p>

“反思老半天了?!别┨熘噶酥柑?,“我自認上對得起天”,又指了指地,“下對得起地?!?/p>

兩人正在僵持著,那女同學從房間走出來打圓場:“你們倆玩什么呢?”

芙蓉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對女同學說:“咱們別理他,回屋玩咱們的去?!?/p>

女同學也不傻:“行了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還得回自己家收拾一下。明兒還得上學呢?!闭f完就朝大門走去。

院子里只剩下皓天和芙蓉,皓天斜眼看了看芙蓉,把臉別到了一邊。芙蓉輕輕哼了一聲,臉也別到了一邊。約莫過了一袋煙的工夫,還是皓天打破了僵局:“脖子都扭疼了,什么時候給扳回來?”

芙蓉撲哧一下笑了,大概又意識到不妥,趕緊又板起了臉:“你不說要走嗎?怎么還賴在這里?”

“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我走?!别┨焯鹉_,轉(zhuǎn)身要走。

芙蓉冷笑一聲:“你怎么這么聽話呢?是不是你那鄰居家姑娘的話你也聽?”

皓天轉(zhuǎn)身,一臉無奈:“我說芙蓉大小姐,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都說了,人家生病了,病得很嚴重,不吃飯不睡覺的,所以我就跟她逛街,是幫她解開心病。知道不?”

芙蓉不依不饒:“心?。渴裁葱牟“??我看她活蹦亂跳興高采烈的。你一定在撒謊,你說吧,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啊?!?/p>

皓天愣住了,前幾天秀娥也跟他說過同樣的話。雖然是一模一樣,可是從芙蓉口里說出來卻似乎又感覺不太一樣,有一種別樣的風情。皓天有些迷惑,不禁喃喃自語:“怎么都這樣呢,看來女人都不講道理?!?/p>

芙蓉噘起了嘴:“說誰呢?你娘也是女人?!?/p>

一縷陽光正打在芙蓉臉上,皓天怔怔看著芙蓉,忽然嘴里冒出來一句:“你噘嘴的樣子真好看。”

芙蓉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默不作聲。皓天看著她嬌羞的樣子,也突然覺得心跳加速了。在這個春天的午后,這一對少男少女的內(nèi)心似乎都有一些萌動。

正在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秦桂龍回來了,看見芙蓉就說:“呵,回來了,我這當?shù)囊娮约议|女一面都難了。”

芙蓉趕緊跑到秦桂龍身邊,挎起他的胳膊:“爹爹,昨天女同學過生日我才沒回來啊,我又不是有意的?!闭f著又偷偷看了一眼皓天,似乎這話是有意說給皓天聽的。

皓天也恢復了常態(tài):“師父回來了,我就先走了?!?/p>

“哦,你不是問芙蓉功課嗎,都問完了?”

皓天瞅了一眼芙蓉,芙蓉微微垂下頭,他心里又是一動,嘴上卻言不由衷:“嗯,芙蓉今天太忙,沒工夫搭理我。下次等她回來我再問吧。”

當天晚上,皓天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里像放洋片兒似的,浮現(xiàn)出白天的一幕一幕。想起芙蓉的一顰一笑,又想起她羞紅的臉,只覺得心潮澎湃,無法入睡。他卻不知道,芙蓉那邊同樣是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不知不覺中,這一對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都有了無數(shù)萌動的心事。

這正是: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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