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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義海老友重相見 皓天初飲洋牛奶

三元傳奇 作者:詹永鴻,王印權(quán),薛癢,張懷舊 著


第一回 義海老友重相見 皓天初飲洋牛奶

話說清乾隆年間,宮中御膳房有一位廚子,人稱“神廚張”。這位神廚與牛相當有緣,凡關涉到牛的他都里手,“庖丁解?!鄙窦荚谒@兒詮釋得淋漓盡致,令人嘆為觀止。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神廚張”還擅長喂養(yǎng)奶牛,有一手養(yǎng)牛擠奶的絕技。那奶牛養(yǎng)得是高大勻稱,結(jié)實豐滿。擠出的牛奶香味清新,口感稀薄,頗有滋胃潤腸、強身健體之效。乾隆爺喝了是贊不絕口,常常重賞。

“神廚張”在御膳房當差了幾十年,攢下了千萬身家。家境殷實,自然要娶妻生子,多多開枝散葉。遺憾的是,“神廚張”子女雖然不少,兒子卻只有一個。他兒子娶妻后也只生了一個兒子,如此一脈單傳就是六代。

那年代一門技藝講究傳子不傳女,“神廚張”的兒子喜歡讀書,不喜與牛做伴。“神廚張”不缺錢,不強求兒子學他的庖廚本事,倒是特別盼望兒子能成讀書人,通過科考取士博些富貴功名。因此“神廚張”極力敦促兒子做學問,養(yǎng)牛擠奶神技這一節(jié),他并不強求兒子全繼承。只讓兒子幫忙整理了一本秘籍,又在駕鶴西游前口傳心授了一些要領,諄諄囑咐一代代傳下去,這才撒手人寰。

“神廚張”的后幾代沒怎么將養(yǎng)牛擠奶的祖?zhèn)鹘^技發(fā)揚光大,倒是都熱衷讀取功名,但并沒有出什么學而優(yōu)則仕的大人物。家財是越折騰越敗落,到了光緒年間第六代上,家境已經(jīng)是相當清凈了。

第六代孫名喚張義海,長相俊秀,面目干凈,再也看不出“庖廚”的痕跡。受家庭氛圍熏陶,張義海喜歡讀書,從小就喜歡抱著各種各樣的書在街頭巷尾、胡同院子里讀,人送外號“張書袋”。

張義海成年科考不順,又不愿就此回歸祖上養(yǎng)牛擠奶做庖廚的營生。干脆拉下臉在外邊街市盤了間門臉兒,開了家書鋪,這樣既能看書又能賺錢,兩不耽誤。書店格局不大不小,賺的銀錢不多不少,生活質(zhì)量不高不低,在那個并不太平的年代,也算是不上不下的幸福之家了。

張義海娶妻王氏,端莊秀麗,蘭心蕙質(zhì)。王氏在清光緒二十六年上,也就是公元1900年,給張義海生了一個兒子,名喚張皓天。這孩子眉清目秀,骨骼清奇,出生時恰值日出地平線,天地光明開闊,張家院落里喜鵲繞樹,池水生波,澄澈清明,似吉兆天成,因此取名皓天。

清光緒三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906年的臘月,這天午后的北京城下起了鵝毛大雪,也就下了一個多時辰吧,大地便鋪上了厚厚的一片銀白。在北京東城一條胡同里,有一戶人家,門口立著一個瘦巴巴的小男孩,吸溜著鼻子,不停地東張西望。他在等待爹爹回家吃晚飯。等得天都黑了還不見人影,小男孩很著急,他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娘啊,爹爹怎么還不回來呀?爹爹不餓嗎?”

這小男孩自然是張皓天了。這一年他六歲,書已經(jīng)讀了不少。聰明伶俐,活潑好動,可能是王氏生他時受了點風寒,張皓天長得稍顯瘦小。

“爹爹當然也會餓,可是還要賺錢養(yǎng)家啊,興許這時候生意正好著吶?!币粋€溫柔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很快一位氣質(zhì)恬靜的少婦走了出來,“皓天啊,爹爹每天起早貪黑,這么辛苦還沒吃飯,你說我們該不該自個兒先吃呢?”

叫皓天的小男孩眨巴著眼睛,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后重重點了一下頭,很懂事的樣子,“娘,等我長大了,我要賺大錢,就不讓爹爹這么辛苦了。”

婦人伸手捏了一下皓天的小臉蛋:“看你臉蛋冰涼冰涼的,別凍著了。趕緊回屋吧,等回屋爹爹就回來了?!别┨鞈艘宦?,轉(zhuǎn)身回屋。忽然聽到外邊一陣假咳聲,小臉馬上樂開了花,又飛奔出去,“爹爹回來了!”剛到門口就被一名瘦長男子抱了起來,“嘿嘿,小猴子,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皓天咯咯笑起來,“爹爹今天晚上還要給我講孫悟空!”

抱著皓天的清瘦男子不消說,就是他的父親張義海了。

大概大雪天百姓閑著沒事,都跑書店尋找精神生活來了,所以生意今天比以往要好。要不是小舅子王少川提醒,張義海都差點忘了回家。回到家,張義海的妻子王氏做了幾道全家人都愛吃的可口小菜??蛔涝缇鸵呀?jīng)擺好,上面擺著羊油熗的噴香的麻豆腐,香油拌白菜心,還有一碗熱騰騰的羊雜湯。張義海心里挺高興,上炕把腿一盤,喝了二兩燒酒。一個人喝還不行,又勸王氏也喝了一兩。

皓天已經(jīng)吃飽了,纏著張義海要聽孫悟空。他最近聽《西游記》是徹底入了迷,一天到晚上躥下跳,真把自己當孫悟空了。昨天晚上聽到孫悟空被如來佛給壓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山”下,心里一直犯嘀咕。他對張義海發(fā)表意見:“后來呢?孫悟空得想辦法逃走才對哇!”張義海故意逗他,“那可不行,他是個潑猴,一逃出來還不得天下大亂?”皓天不樂意了,嘟起了小嘴,“孫悟空沒爹沒娘,也可憐!憑什么他就得被欺負啊,太不公平了?!蓖跏显谝贿呅α似饋恚鞍?,傻孩子,你這可不對,咋對這壞猴子心眼那么好呢?”

一家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外邊天色越發(fā)黑了。皓天折騰一天是真困了,隨同王氏進了里間睡覺。張義海還不想睡,打算再看會兒書,四周萬籟俱寂,正是讀書的最佳時間。

張義海讀了大概半個時辰,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狗叫聲。那狗是鄰居家的,跟大家都混得挺熟,所以一般不叫。但是今天叫了,這就說明它碰到了陌生人。果然很快就有人來敲門,一邊敲一邊還小聲叫著張義海的名字:“張義海,張義海?!睆埩x海心里納悶,“誰呀?”起身開門。

一開門他愣住了,借著燈光看到門口站著一位穿灰色長袍的精瘦男子,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身子筆直,四方臉,濃眉大眼,看上去相貌堂堂,只是右臉頰上一道刀疤平白多了幾分殺氣。他手里還提著一個大包,放到地上:“張書袋,還不請我進去?。俊北砬楹苡行┕殴?,笑得似乎有些僵硬。

張義海定睛細看,吃了一驚,片刻才叫出聲來:“喜子?你是孫良喜!”趕緊把那漢子請進屋來。

那名叫孫良喜的漢子指了指地上的包袱,示意張義海給拿進屋里去,徑直進屋。張義海有些奇怪,也沒多問,拎起了包袱,還挺沉,也不知道裝的什么玩意兒。

孫良喜找了條凳子坐下,腳步卻有些踉蹌,一屁股還沒坐穩(wěn),差點摔了個屁股蹲兒。張義海這才看到孫良喜受傷了,棉袍上有斑斑血跡,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喜子,你這是咋回事兒?我都搬兩次家了,你咋還能找到這里?”

孫良喜似乎放松了,沖張義海眨眨眼:“你是有名的書袋子,早聽說你開了家書局,這找到書局不就等于找到你了嘛?!?/p>

那孫良喜原來是張義海的發(fā)小,兩人十來歲的時候在一起讀過兩年學堂。張義海幼時體弱,有時候會受幾個壞小子欺負。但是孫良喜特別喜歡見義勇為,他把那幾個壞小子收拾得嗷嗷亂叫,以后就沒人敢欺負張義海了。后來孫良喜搬家,從北京搬到天津去。那時候通訊不太方便,沒手機更沒微信,這一來音信也就斷了,想不到十幾年后居然又碰頭了。

孫良喜臉色有些異樣:“受了點輕傷,問題不大。我就想在你這兒待個十天半月,等傷養(yǎng)好我就走,我給你雙倍房租,行不行?不行我就告辭了!”說著便從懷里掏出幾個銀圓。張義海雖然是文弱書生,卻也有一副俠肝義膽,他不高興了:“你這算哪門子話?你放心,你就是在這里住上個十年八年,住上一輩子我都不反對。你忘了嗎,咱們當年可是拜過把子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家就是你家,我能收你的錢嗎?你確定沒事?真不行我就給你找大夫去了?!?/p>

孫良喜搖搖頭:“你先給我來碗熱水就行,我渴。我跟你說,這種事我沒碰上一百回也得有八十回。你放心,我保證沒事,過兩天就活蹦亂跳啦!”

張義海端了茶水遞給孫良喜,孫良喜也不怕熱,咕咚咕咚喝完了。張義??此趾赖臉幼?,不由好奇:“喜子你到底怎么回事兒?這些年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莫非是做了江洋大盜?”

孫良喜反問:“我要真做了大盜,你怕不怕?”

張義海搖搖頭:“你做大盜我還真不信。你一直都喜歡打抱不平,喜歡為我這種窩囊人出頭,怎么看你都只能是抓大盜的啊。”

孫良喜看著張義海笑起來:“你信我就好,不過我這幾年的情況說來話長,等我哪天有空再給你慢慢道來?!?/p>

“那可不行,你越這樣說,我越想知道。喜子,哥哥我這是關心你吶?!?/p>

孫良喜擺擺手,又打了一個大哈欠:“親哥哥,我現(xiàn)在真是又困又累,咱們有話也不急于一時,來日方長。您能不能讓我睡個好覺?我真是好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求您了?!?/p>

張義海把孫良喜領到另一間房:“喜子,今兒晚上委屈你了,炕我待會把火給燒上,咱們一塊睡。我看你這身子,真不放心?!睂O良喜笑了,“不陪老婆孩子睡熱炕頭,看來還是我這做弟弟的跟你親近?!焙鋈弧鞍选币宦?,孫良喜臉色煞白,一下子歪倒床上。

孫良喜的傷口在肚子上,還挺深,本來差不多結(jié)了一層疤,剛才不小心又裂開了口子。張義海家里放著祖?zhèn)鞯膭?chuàng)傷藥,給孫良喜小心翼翼涂抹上,又給纏上了幾層布條,這才算踏實了。很快孫良喜便呼呼睡去。

孫良喜說話不假,這一覺睡得賊香。第二天張義海早起要去店里,孫良喜睡眼惺忪也想跟著起來,被張義海攔下了。張義??闯鰧O良喜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實在不大好,讓他放心養(yǎng)著,說:“你嫂子我也跟她交代了,都是自家人,該吃飯你就吃,也別客氣。”孫良喜倒也不含糊,“真的太謝謝嫂子了,我這是真到自己家了。我平時自己在家不吃早飯,所以現(xiàn)在也就不吃了?!闭f著就又躺下了,“哦對了,還有件事,你去把我昨天的包袱拿進來。”

張義海拿過來包袱:“你這啥寶貝,還挺沉?!?/p>

“趕緊解開啊?!?/p>

張義海解開包袱,發(fā)現(xiàn)里邊有幾件衣服,衣服里還包著一個大鐵壺,大鐵壺的口子被塞得緊緊的,不禁納悶:“這裝的啥玩意兒?”

孫良喜神秘兮兮地說:“這壺里裝的,恐怕你還沒見識過。”

張義海把鐵壺打開,一股奶香撲鼻而來,往里頭一瞅,樂了:“嗨,這不是牛奶嘛。喜子,看來過去我是沒跟你講我們家祖上的事兒。我們家祖上養(yǎng)牛擠奶那可神著呢,在宮中御膳房當過差,人喚‘神廚張’。什么時候我重操祖宗基業(yè),讓你也嘗嘗我們張家牛奶有多香?!?/p>

孫良喜說:“嚯,你們老張家可真是深藏不露,等著你建奶牛場啊。不過,這個牛奶你們老張家可生產(chǎn)不出來。這可是外國生產(chǎn)的牛奶,跟咱們的土牛下的奶不一樣。跟你說,人家這牛奶都經(jīng)過消毒過濾,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玩意兒,喝到口里,簡直跟絲綢一樣順滑,嗓子眼兒都舒服!聽說人老外還特喜歡研究飼養(yǎng)奶牛的科學,營養(yǎng)比咱們土牛奶也要高不少。哎哎,你到底喝過沒有?我這可是從洋人那里特意帶來的,你那小家伙肯定愛喝?!?/p>

張義海心癢了:“聽你一說,這倒是新鮮玩意兒?!?/p>

“你看洋人為啥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就是人家產(chǎn)的牛奶營養(yǎng)更好,又從小就養(yǎng)成了一直喝牛奶的習慣。”孫良喜說,“洋牛奶貴,咱們國家現(xiàn)在也就皇宮里的人和一些達官顯貴能喝上洋牛奶,主要是為了養(yǎng)生。要是全體國人打小都能喝上這個,別說什么八國聯(lián)軍,十六國聯(lián)軍咱也不怕了?!?/p>

“說得還挺邪乎?!睆埩x海半信半疑就著鐵壺嘴嘗了一口。還別說,入口感覺果然很不一樣,清香順滑:“還真不錯!要說我家皓天打小就有些體弱多病,隔三岔五身體就出些毛病。之前在他舅姥爺家喝過土黃牛產(chǎn)的奶,不太愛喝。這種洋牛奶喝起來味道挺好,估計皓天會愛喝。就是經(jīng)常喝的話怕喝不起?!?/p>

孫良喜說:“這沒問題,我認識一位外國朋友,在教堂里做牧師,叫作馬約翰。人家教堂有奶牛場,養(yǎng)了兩頭奶牛,那牛叫什么荷斯坦奶牛,黑白花的,產(chǎn)奶特別多,平時教堂里的人喝不完,會把多余的牛奶賣給社會上想喝的人。正好我認識幾個人經(jīng)常買馬約翰的奶喝,以后就給孩子帶過來!錢的事兒哥哥就不用費心了,有我呢?!?/p>

張義海有些詫異:“這么多年你不一直在外地嗎,怎么在這里還有這么些熟人?”

孫良喜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神色微微一怔,不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我們以前就認識,天南海北都在一起做事。以后我會在這里待一段時間,你要有興趣,我就介紹你跟他們認識。好了好了,睡覺?!?/p>

早飯的時候張義海特意按孫良喜說的把洋牛奶給溫熱了,全家每人都喝了一小碗。皓天抿了一小口,很快喜歡上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一小碗。那是皓天人生中第一次接觸洋牛奶,誰也沒想到他從此就跟洋牛奶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后來,張皓天購買洋奶牛,建奶牛場,抗日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為工農(nóng)紅軍、解放軍飼養(yǎng)奶牛,生產(chǎn)奶制品,到新中國成立后籌建北京牛奶總站,一直到改革開放后,張皓天親手創(chuàng)立了鼎鼎大名的牛奶公司。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話說孫良喜在張家養(yǎng)傷,張義海特意向妻子王氏交代:“良喜現(xiàn)在身體不大好,身上的瞌睡蟲一時半會兒還趕不走,中午你給準備點好吃的。不過他要是還想睡,就讓他繼續(xù)睡吧。等我晚上回來再說?!?/p>

吃罷早飯張義海把門口的雪給清掃了一遍,孩子張皓天也跟著跑來跑去,挺興奮。

鄰居李老三端著飯碗沖張義海打招呼:“嗨嗨,你可得注意,昨天半夜咱們這里來了倆小偷,后來被我家的大黃給嚇跑了。”張義海哈哈大笑:“老李啊,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是替你家那招人煩的大黃狗說瞎話吶。啥小偷啊,那是我遠房表弟來找我!放心,我看你家里沒啥東西可偷!”

接下來幾天張義海讓小舅子看著書店,自己提前回家。還請來附近的大夫給孫良喜看傷,大夫開了外傷藥,要他少動多躺,安心靜養(yǎng)。

就這樣三五天過去,這天張義?;丶铱吹皆豪镌和獾难┙o清掃得干干凈凈。孫良喜午后已經(jīng)下了床,吃了兩個雞腿,一大碗炸醬面,然后就死乞白賴要去參加勞動,王氏攔也攔不住。張義??此麣馍黠@比前些天好多了,也就放心了。

吃罷晚飯,天還沒怎么黑,張義海到院外散步,看孫良喜站在院里正指揮小皓天堆雪人,樂了:“你這么快就跟我兒子好上了?”孫良喜說:“怎的,你忘了我打小就是孩子王啊?!薄罢@么快就恢復了?我昨晚看你那樣子還挺擔心的?!睂O良喜挺了挺腰板,滿不在乎地說:“哥你也別老操心啦,我命不咋硬,這身子板還真就恢復這么快?!鳖D了一頓,他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說,“我可是跟人練過的?!?/p>

張義海卻似乎毫不意外,說:“我也猜出來了。我見過練功的人,走路動作跟常人不大一樣。你那動作就很不簡單,顯得特別干練利索?!彼行南雴柲翘鞂O良喜到底出了什么事,轉(zhuǎn)念一想,他要說就說了,既然不說那就是不愿意說,也就打消了念頭。

“哥哥你真行!”孫良喜伸出大拇指,說,“當年我爹隨袁項城搬到天津小站練兵,我們家鄰居是一位姓洪的師父,我拜他為師,學了幾年。他看我學得入迷,干脆把他平生所學的全套功夫都傳給我了?!?/p>

張義海說:“那不正中下懷,你自小就愛舞槍弄棒。”

孫良喜微微嘆了口氣:“是啊。我以前是真迷這玩意兒。我當時覺得練一身好功夫就可以縱橫天下了,不過后來……”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

“哦?”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學武功最多也就是自我防身,但是拯救不了天下蒼生啊。”

張義海悄悄打量著身邊這位兒時的伙伴。在孫良喜身上,他還是能夠感受到一股子勁兒。打小他就覺得這人有股子天生的英雄氣概。

“晚清腐敗,時局動蕩,列強入侵,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太苦了。”孫良喜喃喃自語道。

張義海陷入了沉默。這些年的所見所聞,也時常讓他不開心,總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只是他區(qū)區(qū)一介書生又能如何?

“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是宋朝范仲淹的千古名句。只要每個人都能為天下人的前途命運著想,把個人利益放在民族利益后面,那么自己的民族就會越來越強大。道理張義海明白,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不由懊惱:“百無一用是書生啊?!?/p>

孫良喜反駁說:“嘿嘿,戊戌六君子可全都是書生啊。”隨即又吟了兩句詩,“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你瞧寫這詩的譚復生譚爺是書生吧,康南海的弟弟康廣仁康爺是書生吧,還有楊深秀楊爺、林旭林爺、劉光第劉爺、楊銳楊爺,當年菜市口慷慨赴死,他們哪一個不是書生,哪一個又不是響當當?shù)拇笥⑿郏坷习傩昭巯逻€不明白他們的好,跟著官府說什么亂黨賊子的屁話。但是我敢說,再過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他們必定被寫進歷史,因為他們不是為了自己,他們是為了天下蒼生!”

孫良喜雖然聲音不大,但是神情卻明顯激昂起來:“哥哥你早晚會知道的。雖然你現(xiàn)在是書生一名,但我看你也是俠義之人,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參加的?!?/p>

“參加什么?”張義海不由渾身一震,他有點害怕,卻又有點興奮。

他越來越覺得孫良喜不簡單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他居然有種隱隱的渴望。至于究竟渴望什么,他也朦朦朧朧的。

天色倒是越來越朦朧了。不過幾個小孩子卻還是興奮異常,這種天氣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以在雪地里盡情撒野??吹絺z大人嘀嘀咕咕不停,也不陪他們玩,小皓天有些不樂意,沖幾個小伙伴使了個眼色。幾個小家伙一起把手中的雪團朝孫良喜后背拋去,沒想到孫良喜就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樣,轉(zhuǎn)身一伸手就把幾個小雪團全給接住了。幾個小孩子看得目瞪口呆,以為這人會變戲法。孫良喜微笑著揚起了手:“我要砸你們了!看你們誰能躲過去!”孩子們哇哇大叫四散逃竄,但還是沒有躲過孫良喜手中的雪團。雪團一個個打在了他們后腦勺上,不偏不倚,不輕不重。

孫良喜露這一手雕蟲小技一下子讓小皓天徹底崇拜上了。他成了孫良喜的跟屁蟲,以后的日子老纏著孫良喜,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忠誠的腦殘粉。他甚至相信這位孫叔叔就是西游記里邊的孫悟空,都姓孫嘛。

其實做孫良喜腦殘粉的還有一位,那就是小皓天的爹張義海。孫良喜點燃起張義海心中隱藏已久的小火苗。那是革命的小火苗。他原本是隨遇而安之人,對政治時事毫無興趣。但是那一年的“戊戌六君子”事件卻讓他無比震撼。

那一年菜市口譚嗣同臨刑前聲聲高喊“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讓他多年后依舊熱血上涌。正是由此,他開始接觸一些西方思想。他在想,能夠讓那些人甘愿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東西,必定有不同尋常之處。他是一名書商,這兩年通過便利條件也偷偷摸摸接觸了不少官府禁止的“反動書刊”,起初只是好奇,可后來居然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得很有道理。尤其是被官府查禁的陳天華那本《警世鐘》,還有鄒容那本《革命軍》,寫得真是太好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干什么。而他身邊從來沒人跟他說起過這些,總是擺出一副冷冰冰的“莫談國是”的面孔,讓他只能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憋在心里,一個人琢磨得稀里糊涂?,F(xiàn)在碰到孫良喜可太好了,他有一肚子問題想問。

這幾天的接觸,讓張義海了解了孫良喜的想法。起初他覺得孫良喜就是譚嗣同那種不怕死的英雄,但是他很快發(fā)現(xiàn),孫良喜的思想其實要比譚嗣同更“新”一些。因為孫良喜要一個徹徹底底的“新世界”,至于新世界到底新成什么樣子,他還真想不出來。他隱隱約約覺得,可能就像搬家一樣,換個新地方,其實還是自己的家,但是跟以前的家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沒想到過了一年半之后,他還真搬家了,搬的地方挺遠??上н@次搬家并不是他所理解的什么“新世界”。這次搬家也不是因為別人,正是這位他有點崇拜的拜過把子的發(fā)小——孫良喜。這是怎么回事兒?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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