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走進巴基斯坦

夏雷

《北京青年》周刊主編

2018年3月，楊曉成功申請到北京市委宣傳部宣傳文化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資助項目，我著實替他高興。出于對我的信任，他第一時間找到我商量做什么項目。我們很快達成共識，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采訪，并且選擇巴基斯坦這個“一帶一路”上最具有戰(zhàn)略性意義的國家進行深度探訪式報道。

選擇巴基斯坦，不僅因為該國的“一帶一路”項目在沿線國家中最為搶眼，而且中巴兩國是全天候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guān)系。在傳統(tǒng)友誼和共同利益的驅(qū)動下，雙邊關(guān)系成為世界上國與國之間交往的典范。而從我感興趣的歷史角度去觀察，中國與巴基斯坦有著2000多年的聯(lián)系，巴基斯坦可以說是中國開始對外交往的起點。

公元前139年，為了抗擊匈奴，西漢將軍張騫奉漢武帝之命“鑿空”西域。他希望能連橫大月氏人——原先生活在中國甘肅地區(qū)，卻因為匈奴的入侵而被迫遷徙到如今巴基斯坦、阿富汗一帶。大月氏部落首領(lǐng)雖與匈奴有世仇，但他們已經(jīng)在他鄉(xiāng)安頓下來，因而拒絕了張騫的提議。西去東歸，歷經(jīng)13年，張騫九死一生，雖合縱連橫不成，但也沒有空手而歸——他不僅讓漢武帝了解到中國西邊的世界，了解到西方也有與中華文明相媲美的印度文明和波斯文明，還讓漢武帝了解到遙遠的西方居然有一個強大的帝國“大秦”（古羅馬），張騫更從巴基斯坦、西域等地帶回了在中原大地聞所未聞的蔬菜、水果種子?？梢哉f，“張騫通西域”的歷史意義不亞于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

從此，“絲綢之路”逐漸形成，中國人與生活在包括巴基斯坦、阿富汗、波斯的人們往來其間，展開頻繁的商業(yè)活動，影響深遠。時至今日，我們漢語詞匯中帶“西”的（如西瓜、西紅柿等）、帶“胡”的（如胡蘿卜、胡椒等）蔬菜、水果和香料，幾乎都是沿著“絲綢之路”傳入中國的。

張騫之后200年，大月氏人的貴霜部落逐漸強大，他們定都白沙瓦，建立了橫跨中亞、南亞的貴霜帝國。他們繼承了希臘化的巴克特里亞（大夏）和古印度文明，發(fā)揚了佛教，其獨特的犍陀羅佛教藝術(shù)也順著“絲綢之路”與佛教一起來到中國。我們現(xiàn)在在敦煌石窟、云岡石窟和洛陽石窟都能夠看到受犍陀羅佛教藝術(shù)影響的佛像和壁畫，千年佛像和壁畫為我們講述著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除了商品貨物和思想、宗教，“絲綢之路”還促進了人員的來往。公元628年，唐玄奘赴西天取經(jīng)。他來到佛教圣地塔克西拉（Taxila，靠近伊斯蘭堡）的朱利安學院，在那里學習、生活了兩年。他口述的《大唐西域記》成為記錄當?shù)仫L土人情的珍貴史料。沿著“絲綢之路”，云游17年的玄奘帶回150粒佛舍利、657部經(jīng)論，構(gòu)筑起了中外交往史的重要豐碑。另據(jù)史料記載，盛唐定居在長安和洛陽的波斯人、阿拉伯人和印度人不下10萬人，在那里，印度人傳教，波斯人和阿拉伯人經(jīng)商，還有人進入政府部門擔任要職。無疑，“絲綢之路”讓樂于溝通與交往的人們分享著繁榮與進步。

巴基斯坦位于中亞、南亞的戰(zhàn)略要沖，與生活在巴基斯坦的人相比，中國人的周邊環(huán)境相對安全。歷史上，生活在巴基斯坦的人曾被波斯、古希臘、突厥、阿拉伯乃至英國統(tǒng)治過，侵略者帶來自己的強勢文化，而當?shù)匚幕瑫r展現(xiàn)出強大的生命力，沒有任何一種侵略者文化對本土文化產(chǎn)生毀滅性沖擊，各種文明、思想、宗教和文化藝術(shù)在此融合發(fā)展，塑造著新的更外向的文明。

而中國在“絲綢之路”的帶動下，迎來了繁盛的漢唐和兩宋，但因為戰(zhàn)亂和統(tǒng)治者的眼界，更多的時候中國選擇了封閉。我們可以從史書中了解一些中國歷代統(tǒng)治者對外國和對外交往的態(tài)度——認為自己是“天朝上國”，認為對外交往是“澤被天下”；認為中國物產(chǎn)豐富，認為對外貿(mào)易是“朝貢”；認為外國科技不過是“奇計淫巧”；認為外國人是“非我族類”；認為外國的生活方式不過是“胡服、胡樂，胡舞”。

保守而封閉的思想、自大而虛妄的心態(tài)，導致中國逐漸趕不上世界的步伐——不僅趕不上歐洲人，也趕不上統(tǒng)治巴基斯坦的莫臥兒帝國。如果時間定格在16世紀，莫臥兒皇帝沙·賈汗與愛妃泰姬·瑪哈爾在拉合爾城堡千萬顆寶石鑲嵌的“鏡子宮”里共度良宵，后又為愛妃修建了不朽的泰姬陵。人們在領(lǐng)略莫臥兒皇帝奢侈生活的同時，也了解到莫臥兒帝國因與阿拉伯和歐洲進行貿(mào)易而繁榮富庶。與此同時，西班牙人以菲律賓為基地，利用從美洲開采的廉價白銀從明王朝換取黃金，中國因信息閉塞財富漸漸被掏空。如果當時的明朝皇帝以開放的心態(tài)去了解世界，如何會不清楚白銀在國際市場的真實價格呢？一盛一衰之間，我們看到了開放的力量。從此說開去，中國因痛失對外交往的機會，錯過了文藝復興、地理大發(fā)現(xiàn)、工業(yè)革命等重要的歷史機遇。歷史證明，閉關(guān)鎖國只會讓自己窒息，只有打開大門，走出文化的封閉圈，正視外面的世界和重新審視自己的文化，才是正途。

到了近代，當西方人用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大門，統(tǒng)治階級才慢慢從“天朝大國”的美夢中醒來。在震驚于西方的先進科技之余，從俯視到仰視，心態(tài)的急劇轉(zhuǎn)變令人瞠目結(jié)舌。與之對應(yīng)，西方人憑借絕對實力瓜分世界，他們居高臨下地評判著東方文明，自定義世界發(fā)展脈絡(luò)。英國詩人吉卜林的《白人的負擔》這首詩讓我們看到了西方人的傲慢心態(tài)；冦松勛爵把印度王公稱為“一群任性、無知，而且沒有紀律的學童”，“幼稚”“野蠻”“墮落”“卑鄙”“危險”等辭藻被毫不吝惜地甩給東方。帝國主義官員宣揚種族主義，試圖將他們對當?shù)孛褡宓臍埡侠砘Ｃ褡甯星槭艿絺?，這讓巴基斯坦人與中國人共情于“第三世界國家的敏感性”——自豪于歷史又“自卑”于現(xiàn)實。

經(jīng)過百余年的發(fā)展，隨著東方出現(xiàn)一個個經(jīng)濟奇跡，世界也催生了與文化進化論迥異的“文明互鑒”理論。在文化進化論大行其道的時候，美國人類學家博厄斯提出了文化相對論。他認為，民族文化沒有高低之分，衡量文化沒有絕對的、普遍的判斷標準，道德評判標準都是相對的，不能用自身判斷是非善惡的標準去判斷另一種文化。可以說“一帶一路”之所以受到全世界129個國家的歡迎，很大程度上，是這種不是仰視也不是俯視，而是平視的心態(tài)使然。

走馬觀花是游客，下馬看花是記者?！妒堑模覀?nèi)チ税突固埂愤@本書正好詮釋了記者的責任。在6周的采訪旅行中，楊曉和李英武主動參與民間交往。他們采訪了超過50位巴基斯坦人和生活在巴基斯坦的中國人，這些人包括政府要員、大學教授、企業(yè)家、記者、學生、工人、農(nóng)民等，通過這些采訪，他們試圖全方位了解巴基斯坦的文化與生活。他們還采訪了瓜達爾港和喀喇昆侖公路二期改造項目，他們看到中資企業(yè)在巴基斯坦的發(fā)展著眼長遠，服務(wù)當?shù)兀瑸楫數(shù)貛碡斦杖牒途蜆I(yè)，踐行企業(yè)社會責任，受到當?shù)孛癖姷臍g迎。隨著中巴兩國交往不斷深入，在這次采訪中，他們還發(fā)現(xiàn)民間交往不斷深入的積極信號：在火車上偶遇將要去上海深造的巴基斯坦青年；除了看到央企漂洋過海，他們還在巴基斯坦捕捉到中國私營企業(yè)主的身影。

在一路采訪中，楊曉和李英武深深感受到，中國與巴基斯坦雖分屬兩種文明，但文化具有相似性。比如，兩國人民都重視家庭，都熱情好客，都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在處事態(tài)度上都講緣分，在生活習慣上都喜歡吃米飯和馕，等等。但“君子和而不同”，我們也要看到兩國在文化、宗教、思維方式方面的差異，在充分尊重這種不同的基礎(chǔ)上，真誠地去理解對方。

這是目前國內(nèi)唯一一本由記者寫就的有關(guān)巴基斯坦文化和交往的著作，希望親愛的讀者能從中了解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好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