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國寶”

“是不是因為中國只有一個季羨林，所以他就成為‘寶’。但是，中國的趙一錢二孫三李四等等，等等，也都只有一個，難道中國能有13億‘國寶’嗎？”

在中國，一提到國寶，人們一定會立刻想到人見人愛憨態(tài)可掬的大熊貓。這種動物數(shù)量極少，而且只有中國有，稱之為國寶，它是當(dāng)之無愧的。

可是，大約在八九十來年前。在一次會議上，北京市的一位領(lǐng)導(dǎo)突然稱我為國寶，我極為驚愕。到了今天，我所到之處，國寶之聲洋洋乎盈耳矣。我實在是大惑不解。當(dāng)然，國寶這一頂桂冠并沒有為我一人所壟斷，其他幾位書畫名家也有此稱號。

我浮想聯(lián)翩，想探尋一下起名的來源。是不是因為中國只有一個季羨林，所以他就成為寶。但是，中國的趙一錢二孫三李四等等，等等，也都只有一個，難道中國能有十三億國寶嗎？

這種事情，癡想無益，也完全沒有必要。我來一個急煞車。

為此，我在這里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國寶的桂冠摘下來。

三頂桂冠一摘，還了我一個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

露出了真面目，自己是不是就成了原來蒙著華貴的綢罩的朽木架子而今卻完全塌了架了呢？

也不是的。

我自己是喜歡而且習(xí)慣于講點實話的人。講別人，講自己，我都希望能夠講得實事求是，水分越少越好。我自己覺得，桂冠取掉，里面還不是一堆朽木，還是有頗為堅實的東西的。至于別人怎樣看我，我并不十分清楚。因為，正如我在上面說的那樣，別人寫我的文章我基本上是不讀的，我怕里面的溢美之詞?，F(xiàn)在困居病房，長晝無聊，除了照樣舞筆弄墨之外，也?？紤]一些與自己學(xué)術(shù)研究有關(guān)的問題，憑自己那一點自知之明，考慮自己學(xué)術(shù)上有否功業(yè)，有什么功業(yè)。我盡量保持客觀態(tài)度。過于謙虛是矯情，過于自吹自擂是老王，二者皆為我所不敢取。我在下面就夫子自道一番。

我常常戲稱自己為雜家。我對人文社會科學(xué)領(lǐng)域內(nèi)，甚至科技領(lǐng)域內(nèi)的許多方面都感興趣。我常說自己是樣樣通，樣樣松。這話并不確切：很多方面我不通，有一些方面也不松。合轍押韻，說著好玩而已。

我從事科學(xué)研究工作，已經(jīng)有七十年的歷史。我這個人在任何方面都是后知后覺。研究開始時并沒有顯露出什么奇才異能，連我自己都不滿意。后來逐漸似乎開了點竅，到了德國以后，才算是走上了正路。但一旦走上了正路，走的就是快車道?；貒院螅艿搅吮姸嗟母蓴_，十年浩劫中完全停止。改革開放，新風(fēng)吹起。我又重新上路，到現(xiàn)在已有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