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亞奶奶從小喜歡刺繡，她說幾十年來一直隨著家人從冬窩子到中牧場到夏牧場，再從夏牧場到中牧場到冬窩子不停奔波，在氈房里、草原上、馬背上，她的手從未停止刺繡。

她說這話時，眼里閃爍著陶醉的光輝。

阿麗亞奶奶九十歲了。這位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婦人，渾身的病痛，滿目的故事。如今，她最小的兒子把她接到布爾津小城生活。

新疆布爾津小城的哈薩克族婦女一到冬天閑暇時光就會聚到一起，然后開始談?wù)摪Ⅺ悂喣棠毯退拇汤C。那時，風(fēng)雪像盔甲一樣包圍著這個小城，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向大地，都會給人一種白茫茫的感覺。

這年的冬季，小城里最敏感的庫孜拉大媽突然向喜好刺繡的婦女們宣布了一條重要的消息——阿麗亞奶奶繡出了一件美麗的托依快列克 （少女結(jié)婚時穿的衣裙）。

城里的婦女們就像趕集似的，紛紛走出自己的門院，帶著驚喜去看那一件光芒四射的快列克。

那真的是一件絕無僅有的精品，庫孜拉大媽沒有說錯。它就掛在阿麗亞奶奶小兒子家客廳對門的地方，鮮紅色的紗綢上生動地繡滿了深紅色民族圖案，圖案在領(lǐng)口處稠密，漸漸到衣服的下擺處開始稀疏，像是滿山盛開的野山花，花叢中點綴著金黃色的亮片，從戶外照射進(jìn)來的陽光被這些亮片分解成無數(shù)珍珠般的碎片，灑滿屋子的角角落落，耀得婦女們的眼睛睜也睜不開。

“嘖嘖，這么漂亮的快列克，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庫孜拉大媽在人群中感慨著，然后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丫頭，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快列克吧？”

“好看的我見過，只是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

“就是，我敢肯定，住在烏魯木齊的姑娘都沒有機(jī)會穿上這么漂亮的快列克。”庫孜拉大媽扭著胖胖的身體擠進(jìn)人群，擠到那件光芒四射的嫁衣前，用她那胖胖短短的手指小心地拈起衣角，呵呵地笑著，好像是在阿勒泰山中意外撿到了一塊海藍(lán)寶石。她厚厚的雙頰顫抖著,“我的老天！阿麗亞奶奶，這是誰的托依快列克？”

“是啊，誰有福氣穿上這么美麗的快列克！”人群中有人跟著說。

哈薩克族婦女把刺繡看得和自己的生命一樣重要。每個待嫁的哈薩克族少女都要用自己的雙手繡出自己的嫁妝、地氈、被套、床罩、枕頭罩，還有很多日常生活中需要的物件。無論多忙，她們也不會忘記給自己的愛人刺繡精美的手帕。那些美麗的手帕多是大紅色的，上面繡著一朵玫瑰花，或是在紗綢的四周繡著潔白的花邊。

成年的婦女們圍坐在少女的旁邊，在歡聲笑語中指導(dǎo)待嫁的少女走過人生這重要一刻，那真是讓人百思不厭的美好時光。

“是阿孜古麗，她是我最小的孫女，她就要結(jié)婚了。她在政府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做這些事?！卑Ⅺ悂喣棠陶f這話時，我明顯地感覺到了她的自豪從胸腔里散發(fā)出來，“她是這個小城最美的姑娘，只有她配得上這件美麗的托依快列克?！?/p>

阿孜古麗是個二十二歲的女孩，阿麗亞奶奶最疼愛她。阿孜古麗的頭發(fā)又長又亮，一直披到她的肩頭；她的睫毛濃密而黑亮，在睫毛底下的那一對棕色眼睛里，凝聚著所有的活力、靈動和甜蜜。阿麗亞奶奶常常說阿孜古麗的笑容就像草原上七月的蜂蜜一樣甜。

阿麗亞奶奶在人多的時候，最喜歡說“政府”兩個字。有時她會說她的小兒子在政府教書，她的三兒媳婦在政府食堂做過飯。每當(dāng)她挖空心思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那滿是皺紋的臉就笑得像盛開的山花一般。于是，她在親戚中有了很高的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