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在我懷中的小嬰兒，是什么時候長成了一米八的小伙子？作為母親，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讓他有一天能獨立行走，今天的一切不正是我孜孜以求的嗎？但是，為什么我的心里覺得如此失落？他不會不再需要我了吧？兒子擅長冷幽默，他雙手扶著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會因為想我，就經(jīng)常來大學(xué)找我吧？”

我狠狠心，以牙還牙：“別搞錯！你媽媽忙得很！”

目送孩子遠去，我心中雖然傷感，但畢竟充滿希望和驕傲。但，有一種別離卻是永別。無論你有多少時間做心理準(zhǔn)備，也難以承受那致命的一擊。

婆婆2009年因癌癥去世，她是位非常堅強的女性，患病后從始至終都要求醫(yī)生和家人對她實言相告?！拔夷軌蛎鎸?，而且這樣我也知道有多少時間去處理一些事情?！彼届o地說。她對生命一直抱有希望，在她的花園里種了不少菜蔬，有豆子、絲瓜、番茄等等。死亡的臨近，讓她對所有生命都充滿了憐惜之情，照顧起這些菜蔬也格外上心。

終于有一天她要住到醫(yī)院里去了。出門前，她還特地到花園看看，好像與她的朋友一一告別，然后戀戀不舍地關(guān)上大門。

癌癥病人在病程晚期非常痛苦，只能靠打一些營養(yǎng)液和止痛針緩解她的疼痛，漸漸地，病人昏睡的時間會越來越長。趁清醒的時候，婆婆把身后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還把我叫到床邊，指著相冊里一張她身穿大紅毛衣微笑的照片說：“這是上次你給我拍的照片，我很喜歡。人終有一死，走的時候也要高高興興的。在靈堂里你就掛我這張照片，把我最好的形象留給大家。”

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非常衰弱了，但語氣卻平靜而自信。

我太能理解她了，她不要傳統(tǒng)追悼會呼天搶地的混亂，而希望有尊嚴(yán)地離開，帶著對生命的感激和曾經(jīng)擁有的快樂。

老人有這樣的開明豁達，也讓做子女的少了很多為難。在最后的日子里，我跟她手拉手聊聊她的一生，聽她講當(dāng)年懷著孕堅持在學(xué)校教書，感到腹痛了還要擠公共汽車才能趕到醫(yī)院生產(chǎn)；講到那點憑票供應(yīng)的肉總是不夠，她怎么想辦法用布票跟鄰居換肉票，好讓兒子們周末的飯碗里有一塊豬排；子女給的生活費她都存在銀行里，留著給孫兒們作學(xué)費；吳征人到中午，讓他少喝酒……

她最后的要求是摘一個她種在后院的絲瓜，放在床頭，看著它，她能感覺生命往復(fù)，生生不息……當(dāng)分離最終來臨，我們在她的房間里點上蠟燭，呼喚著：“媽媽，往有光的地方去?！?/p>

我那年幼的女兒，第一次遇到“死亡”這件事，既傷心又恐懼，問我：“媽媽，人都會死嗎？”

“是的，都會死?！?/p>

“那怎么可以不怕死？”

“怕是正常的。但如果好好地活過，就會怕得少一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