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濤倚在沙發(fā)的扶手上。他待會要面對的，是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同事，他們還和從前一樣充滿了活力，而自己卻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他把身體微微向左傾斜，把光禿禿的左胯藏在沙發(fā)的角落中。他害怕同事看到他的腿，也害怕看到依然活躍在舞臺上的同事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曾經(jīng)是他們的偶像，可是現(xiàn)在，他只能坐在那里，看他們跳，不管他曾經(jīng)跳得多么好，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再登上舞臺……他一直拒絕他們的探望，他不敢面對他們?？墒撬仓?，他終究是要面對的，不可能他殘廢了就再不和原來的同事打交道，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拂了朋友們的好意，他不能讓伊戀覺得他是膽小的廢物。該面對的現(xiàn)實，終究是要一樣樣地面對的，孟海濤，你無路可逃。

他們會用什么樣的眼光來看自己，而自己又將以什么樣的眼光去看他們？孟海濤沒有答案。明明都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孟海濤卻緊張得一顆心怦怦亂跳，甚至有點坐立不安了。

門鈴響了，伊戀把最后一盤水果放在茶幾上，擦干了濕漉漉的雙手，奔去開門。

“呀！你們都來了，孔薇、劉儀、張源源……”伊戀熱烈地大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

一群人喧鬧著擠了過來。孟海濤頓時覺得眼花繚亂，還沒回過神來，一大束鮮花已經(jīng)落在了他的懷中。

慢慢看清了眼前一張張的笑臉，聽清楚了耳邊一聲聲真摯的問候，孟海濤微笑著，不由自主地把身體再往里縮了縮?？墒牵敲疵黠@的缺陷又如何藏得??？不管他把殘軀藏得多深，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簡單的寒暄完了，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平時大家在一起，談?wù)摰某颂柽€是跳舞，可是此時，大家都盡量避免著“舞蹈”這兩個字，生怕說錯了話讓孟海濤傷心。每個人的目光都游移不定看著別處，好像來之前都商量好了不往他的腿上看似的，這樣卻更令孟海濤如坐針氈。

“咦，孫導(dǎo)不是說要來的嗎？怎么沒來呀？”見氣氛不對，伊戀連忙說道。

“她隨后就來了，要先去接豆豆?！笨邹闭f道。

“豆豆還在學(xué)鋼琴呀？”伊戀問道。

“是呀，才六歲的孩子，到了周末，鋼琴、英語、畫畫……什么都要學(xué)，好辛苦??！”

“我們那會兒也好不到哪去啊，雖然只學(xué)一個舞蹈，可是老師嚴(yán)厲得要命，也是沒有童年的可憐兒童啊！”劉儀感嘆道。旁邊的張源源使勁踩了她一腳，迅速向孟海濤看去。

劉儀自覺失言，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孟海濤眼神暗淡了下去，不是因為聽到了舞蹈，而是因為女孩子們的反應(yīng)。

正在這時，門鈴再一次響了。伊戀跑去開門，隨之發(fā)出開心的叫聲，“呀！豆豆！”

伊戀牽著可愛的小姑娘進來，她的媽媽，團里的導(dǎo)演孫潔跟在后面。

孫潔算是團里的老大姐，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女兒豆豆卻才只有六歲，生得活潑可愛，不但是她的掌上明珠，也是整個芭蕾舞團的小寶貝。

“海濤哥哥……”豆豆掙出了伊戀的懷抱，奶聲奶氣地叫著。孟海濤平時人緣很好，連豆豆都喜歡他。

“來，豆豆?！泵虾χ鴵н^豆豆，習(xí)慣性地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的腿上。

“海濤哥哥，我好想你哦?！倍苟鼓搪暷虤獾卣f著，不停地左顧右盼，對著大哥哥大姐姐笑著，露出正在換牙的豁牙子。兩只羊角小辮像小刷子一樣掃得孟海濤面頰發(fā)癢，他輕輕捏了一下豆豆粉嫩的小臉，微笑著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腿上坐了這么個小寶貝還真挺累的。

豆豆也扭動著小小的身軀，可能是覺得這個她坐熟了的懷抱不似以前那么舒服了。突然，她的目光落到了孟海濤的左胯上面，沒有腿，那光禿禿的左胯就直抵在柔軟的沙發(fā)上。豆豆突然指著孟海濤的斷肢驚恐地大哭起來，轉(zhuǎn)過身投向了媽媽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