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露初零(7)

翡冷翠 作者:鄭喬尹


無數(shù)個晦暗的夜晚,潘惠英躲過柳保的視線,在燈下細細觀摩那幅畫,她每次都會說:主子會來接我的,她的畫還在我這里。

娘不是為了錢啊,她不惜挨柳保的棍子,把畫保護得好好的??蛇@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想到娘,柳碧瑤的淚珠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可憐的娘啊。

柳碧瑤從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她一哭就要哭個痛快,任誰在她面前都一樣。

溥倫一驚,“你怎么了?”

柳碧瑤抽噎著,指指胸口,“我,我難受?!?/p>

晚風越來越急促,翻潑盡殘留在樹梢枝頭的雨水。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柳碧瑤靠在溥倫的肩頭,這樣的姿勢使她逐漸安靜下來。

溥倫輕撫著柳碧瑤的背,心里漸漸明朗??礃幼樱苍S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書房的燈亮了,照得近窗的花枝如覆霜雪。柳碧瑤的情緒似疾風卷過,來得快去得也快,轉(zhuǎn)眼陰云拖走雨腳,臉色放晴了。雨洗梨頰微泛紅,她接過溥倫遞來的手絹,不掖心事,開口便說:“她是我娘?!?/p>

這真是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溥倫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要找的人竟然有了明晰的線索。他今晚邀請柳碧瑤的初衷是為了打聽有關(guān)段家古董店的消息。柳碧瑤身在段府,經(jīng)常出入古董店,說不定知道他要的某些消息。那個被段老爺子重用的烏澤聲掌柜可不是等閑之輩……那幅畫,也沒這么簡單。

看眼前姑娘的樣子,她肯定知道些內(nèi)幕。

柳碧瑤的思緒遙遙,咬著唇,哽咽道:“我娘她……死了。”

悠悠江水東逝去,季風吹老了翻卷于江面的水波。一水之隔的彼岸,琵琶古音琳琳,聲音在被雨水洗亮的月下飄揚得格外清亮,有美人清唱。古老的彈詞帶著一點點的頹喪,美人顧自寂寞著、喧囂著、莊重著、輕佻著,靡靡之音輕裹極致的香艷,隨風穿梭到對岸。不認浮生若夢,卻知人生如戲。

小樓里燭光燃起,連彼此的表情仿佛都經(jīng)過了如水燭光的浸泡,明媚喜人。溥倫笑著說:“請女孩子吃飯的時候,我喜歡點蠟燭?!?/p>

銀質(zhì)刀叉貴氣逼人,握在手里有著沉實的質(zhì)感。碟子也是精巧細致的,一切都那么順應人意。柳碧瑤卻對著面前的那塊帶血絲的牛肉,發(fā)起了愁。

“這么用。”溥倫以為柳碧瑤不知如何使用刀叉,很耐心地示范。

柳碧瑤看著溥倫刀起叉落,一塊碩大的牛肉瞬間切成細整長條,然后很優(yōu)雅地用叉子送到嘴里細細嚼咽。她看得有些發(fā)憷,“它還沒熟?!?/p>

“這樣才好吃?!?/p>

溥倫看柳碧瑤沒動,又說:“可能是不習慣。你喜歡吃什么?”

遠巷深夜的歌聲不休,彈詞幽遠,摻進清涼夜風飛過江水。柳碧瑤想起了什么,欣然說:“碼頭邊的小餛飩?!?/p>

江邊的風很涼,點點漁火倒映進清清江水。街上還有幾撥行人,風蕩起先生們的長褂或女士們的裙擺。柳碧瑤所說的餛飩攤在銅仁碼頭邊上,她曾花幾角銅鈿買了一大碗,那時正趕上肚子餓,記憶里的味道是鮮美的。

餛飩攤頭一盞玻璃風燈,老板的面色和藹而平淡。有住在附近的小富女挎著輕巧的飯匣子,擺動腰肢來買餛飩。竹架上,細微的火苗舔舐著鍋底,幽明不定地映亮了柳碧瑤興奮的臉。

“不要香菜?!绷态帉习逭f。

兩人在結(jié)滿露水的長凳上坐下。溥倫被柳碧瑤的情緒所感染,拿起筷子夾著碗里的餛飩,他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終究是不習慣。

柳碧瑤喝了口餛飩湯,不解地問:“你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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