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若想著斬盡殺絕，我與他便別無二致。而眼下，即便我殺了慕子真，也并非為爹娘報(bào)仇，只不過是乘人之危罷了。終有一日，我要親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以慰爹娘在天之靈?！?/p>

說到這里，他抬起重傷的雙手，向熊貓與女童微一抱拳，沉聲道：“二位今日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歸海鳴，有仇必報(bào)，有恩必還，將來必定報(bào)答兩位恩情?！?/p>

見他說得鄭重，女娃娃撲哧一笑，也學(xué)著少年的模樣，團(tuán)起小拳頭，裝作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我月小竹，今天也謝謝小蛇哥哥的救命之恩，將來如果小蛇你再遇見壞人，我?guī)湍愦蚺芩！?/p>

清甜的聲音，燦爛的笑容，月小竹那真摯甜美的笑顏，是那隆冬雪夜之中，唯一的溫暖。縱使時(shí)光荏苒，時(shí)隔百年之后，他仍記得當(dāng)日她那琥珀色的眼眸，映著盈盈月光，笑意盎然，像是落在人間的新月。

然而當(dāng)時(shí)，慘遭家門巨變，悲痛與憤恨縈繞心頭的歸海鳴，卻并沒有意識到，此時(shí)此刻，自己已將那宛若春風(fēng)的笑靨，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間。他只是沖月小竹和熊貓師父微一頷首，道一聲“告辭”，隨后化為本尊鳴蛇之態(tài)，默然離去。

只留下與他許下小小誓約的女娃娃，凝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半晌后輕聲道：“師父，以后我不吃蛇肉了?！?/p>

熊貓轉(zhuǎn)過肥嘟嘟的脖子，用那雙黑乎乎的大眼圈望向小姑娘：“那你下次遇見了牛啊羊啊豬啊的，是不是就不吃牛肉羊肉豬肉了？”

“呃，也對……”小竹思索了片刻，苦惱地應(yīng)道。

熊貓將綠竹杖三口兩口丟進(jìn)嘴里，給了她一個(gè)白眼：“天道輪回，自有定數(shù)。寰宇六道，因果不爽。人生也罷，熊生也罷，在世間走這一遭，不就是吃喝拉撒一輩子？心存善念，自然是好事，但凡事也不必苛求。該吃吃，該喝喝，問心無愧就好。此生你吃豬，指不定下輩子你就投胎變豬被人吃，老天爺啊，公平得很呢。小丫頭，你就別想那么多啦。”

小竹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又向熊貓眨了眨眼，道：“師父，你說那么多，是不是怕我以后不做紅燒肉了，所以故意忽悠我？”

“當(dāng)然，熊貓本來就是雜食的嘛，誰規(guī)定熊貓不準(zhǔn)吃肉啦？”

熊貓懶洋洋地爬起身，小竹笑瞇瞇地將手遞進(jìn)他肥嘟嘟毛茸茸的大手里，將臉孔埋在他黑白相間的軟毛上磨蹭：“好吧，為了答謝師父救我和小蛇哥哥，等到明年開春，我做竹筍炒肉片給你吃?！?/p>

“能用筍尖嗎？”

“有的吃就不錯(cuò)了，師父你也太挑嘴了吧？”

“這不叫挑嘴，這叫精益求精?！?/p>

年幼的女娃娃，一邊和她的熊貓師父拌嘴，一邊跟隨著那非黑即白圓滾滾的身軀，一步一步地踏在厚實(shí)積雪之上，緩緩消失在那漫天飛雪的沉沉夜幕之中。

那一年，應(yīng)龍與相柳，上古神魔，大戰(zhàn)東海。

蛟龍相爭，翻江倒海，竟使神州大陸為之震顫。東南沿海廣袤沃土，皆被巨浪吞噬，地動山搖，死傷無數(shù)。千萬人流離失所，滄海亦被血水染紅。

為保神州百姓，儒釋道三教連同天下武者，共同立下“誅邪令”，其中又以天玄門、十方殿、赤云樓、渡罪谷四大門派為首，成千上萬的修行之人，以誅滅天下精怪為己任，四處尋覓精怪異獸，囚禁斬除。

鳴蛇，現(xiàn)之必有大旱，除！

蜚，現(xiàn)之必有大瘟疫，除！

畢方，見之必有妖火，除！

梁渠，現(xiàn)之必有兵燹，除！

乘黃，騎之壽過千載，除！

赤鱬，食之不長疥瘡，除！

旋龜，佩之可治百病，除！

……

神州寰宇，生靈涂炭。妖異毀天滅地，術(shù)者拼死反擊，卻將更多無辜精怪卷入戰(zhàn)端。

蒼天之下，厚土之上，哀鴻遍野，哭聲震天，卻已分不清是屬于顛沛流離的羸弱百姓，還是屬于憤恨搏命的精怪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