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死掉——

但不喜歡孤單死去

我要有一打的美女

哭喊嗚咽。

我不在乎死掉

但要我的葬禮體面

我要一長排高挑的媽媽桑

呼天搶地暈倒

我要一部會擺尾的靈車

還要十六輛擺尾的汽車

一組大銅管樂隊

以及滿滿一車子的鮮花

當他們放我下去

下到土里，

我要這些女子又哭又喊：

請不要把他帶走！

嗚嗚嗚嗚

不要把爹地帶走！

——美國詩人休斯（Langston Hughes），《男人當如是》

我所讀過最奢華的一場“喪禮派對”（請恕我加上派對二字），當屬《紅樓夢》第十三至十五回，寧國府賈蓉之妻秦可卿的喪禮?！都t樓夢》有幾場重要的死亡，但其喪儀都是草草帶過，唯獨秦可卿占了大篇幅。

秦可卿在書中稍縱即逝，卻是個具有指標意義的樞紐人物。寶玉在她房里午睡（第五回），夢中游歷太虛幻境，觀“金陵十二金釵”簿冊，賞《紅樓夢》十二支仙曲，甚至在旖旎夢中與她云雨一番。叫寶玉“寶叔”、輩分低一輩的秦可卿，“生的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可說是寶玉的“情欲啟蒙者”，是“警幻仙姑”用來點化世間風月情債的特使，是作者全書終極主旨的發(fā)言人。身負多重情欲任務的秦可卿，據(jù)專家考證，作者原先設想的結(jié)局是“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故薄命司判詞“情天情?；们樯?，情既相逢必主淫”、仙曲所云“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是吻合原先布局的。但顯然，有一大段欲海翻騰的情節(jié)被刪去了，卻沒刪改判詞、仙曲內(nèi)容，秦可卿變成一個無人不憐、無人不愛的“良家婦女”，可是關(guān)于她的描寫卻少得可憐，貌似虛擬人物，到了第十三回，更是沒頭沒腦地到鳳姐夢中——又是以夢的方式——越寧榮府際、越級也逾越了輩分，囑咐鳳姐購置祭祀田畝、設立家塾等關(guān)系著家道的大事，一個十幾歲的人卻儼若賈家先祖化身。鳳姐驚醒，人回：“東府蓉大奶奶沒了?！睔舛疾豢砸宦?，就這么莫名其妙死了。

秦可卿，是作者寫得最糟的部分（我這么說，需提防紅迷丟來皮鞋）；若依作者原設想的，派給她情欲啟蒙、敗家根本的任務，這位風情裊娜女子不配得兩回半重筆濃墨的喪禮場面，若依刪去淫情、改了死法的“良家婦女版”，足配得“備極哀榮”喪禮，可書中又見不出她有什么“豐功偉績”？難道，讓寶玉在她房里午睡，教一點性教育，領(lǐng)略云雨滋味，就算立下大功嗎？

且不說它。無論如何，有兩件事是確定的，秦可卿是領(lǐng)寶玉進入太虛幻境，洞悉天機、領(lǐng)略情欲的關(guān)鍵人物，其二，秦可卿的喪禮是全書最奢華壯盛的一場，最高等級猶如辦理太上祖奶奶。姑且不論合理與否，開書不久，來這么一場情欲與死亡共響的重頭戲，極盡豪奢筆墨，寓意深遠，既點明了夢，也用繁盛裹藏了衰亡。

場面有多大？

治喪委員會大總管是鳳姐，調(diào)派的人手算得出的有一百二十六人，各司其職，分作兩班：二十人單管客人來往倒茶，二十人管本家親戚茶飯，四十人負責靈前上香添油、掛幔守靈、供飯供茶，四人單在內(nèi)茶房收管杯碟茶器，八人單管燈油、蠟燭、紙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