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鐘之后，他輕輕說一聲：“再見。”推開車門下去。

在這種場景，再見其實就是“再也不會見”的意思。

潮水一樣的疲倦洶涌襲來，我突然覺得支持不住，頭靠在方向盤上，怔怔看著他的背影。

似乎感受到目光的壓力，他突然回過頭來，向我揮揮手：“沈國華，夜已經(jīng)很深了，一個單身女子，早早回去吧！”語氣溫柔親切。

第二天上班，又是兵荒馬亂的一天。直到快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才總算是下了班。

回家路上，我特意繞到小花店，買一束血紅的玫瑰。我要把它插在電視機旁的大水杯里，時刻提醒自己，戀愛是血淋淋的殘忍事件。扭開汽車音響，一個男人唱“因為有心所以才有秘密，然而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些痛楚……”想到這些年來的尋尋覓覓，想到“有求皆苦、無求乃樂”，在蒼涼的樂聲中，淚水涔涔而下。

到平時習慣了的小店吃晚飯，坐下來，還是惶惶然。沒情沒緒地點了幾個小菜。

“我一向不敢買玫瑰，覺得它很悲哀——艷麗、華美的悲哀。最可怕的是，人人都以為，它可以象征愛情。而它什么也做不了。”惶惑間，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我甚至不敢回頭，生怕是自己神經(jīng)過敏。劉明，這應該是劉明的聲音。

“沈國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坐過來。”

呵，真的是他?？嚲o的肌肉突然全部放松，我點頭，嘴角已經(jīng)染上了一絲絲笑意。所有的孤獨、疲憊、傷心、失落在這一瞬間變成了狂喜。沒來由的，又覺得心酸——職場拼殺這么些年，不是一樣為男人沒有邏輯地來來去去，失魂落魄？

接過他盛好遞過來的第一碗溫熱的湯以后，一滴眼淚進了熱氣騰騰的湯里。

就是他了。這些年來，他是第一個令我感覺值得的適齡男子，高貴斯文。所以，我會努力記住和他一起看的每一場電影，會珍惜他對我綻開的每一絲微笑，我會乖乖去見他的三親六眷，然后為寶貴的自尊與他們個個鬧一些小矛盾：只要他愿意，我們甚至可以考慮在不久的將來，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手腳肥胖如藕的孩子，每天攪得我們怒氣沖天……

含著淚抬頭，發(fā)現(xiàn)他正深深地凝視我。

我簡直不能掩飾臉上的盈盈喜氣。

半年過去，我們變成了非常黏的一對。下班我就買回精美酒食，兩個人膩在一起，他聽唱片，在起伏的音符里靜靜翻看集郵冊子，而我拿著遙控器頻頻換臺看廣告，夜深后廣告稀少，便看午夜劇場的黑白老電影。

時間飛逝，我深深沉浸在喜悅之中。

突然很想結婚。

女人天性中所有瑣碎的一面頓時全部發(fā)揮出來，我每天像筑巢的燕子一樣，往家中叼各種零星的小東西。劉明每次過來，都忍俊不禁：“看來女人的生活中是小物件組成。”

我開始隱約期待他為將來做一些什么，可他并不為此費心，照樣買珍貴郵票，或者買一疊疊進口唱片。期待一再落空，心里堆積了一些不甘，轉念想我愛這個人，又把一切煩惱拋開。

直到那一天，商量買何處的房產(chǎn)，他震驚：“我們現(xiàn)在各自租的房子都挺好，退掉一處搬到一起不就可以？”

男人！

我柔聲：“總得有自己的家吧？”

“我是窮人，沒有什么積蓄，如何買房？”他詫異，“如果一定結婚，簡簡單單不也很好？”

“家中的開銷、將來孩子的學費怎么辦？”這一段時間，為了讓兩個人

有良好的情趣相聚，我頻頻買東西，開銷已經(jīng)不小。是否我需要這樣付出一生？想想都覺得恐懼。真心話脫口而出：“其實你只要稍微省一點，每月不這樣買好幾千塊錢的唱片、郵票，一切開銷肯定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