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說：“不是。從俺記事，娘就跟俺兩樣飯，好的叫俺哥仨吃，孬的她自己吃?！?/p>

妹妹問：“你們吃好的，老娘吃孬的，你們也能吃進(jìn)去？”

妹夫說：“從小娘就打下這個底兒，俺沒感覺了?！?/p>

妹妹說：“從今以后，不能這樣了?！?/p>

過年了，親戚給王李氏拿來的果子，她不舍得吃，叫兒子和媳婦吃。

妹妹說：“人家拿果子是孝敬你的，你自己吃，誰也別給?！?/p>

婆婆說：“叫俺自己吃，俺可吃不下去?！?/p>

她拿出果子逼著兒子、媳婦吃，他倆不吃，老人家生氣了，說：“你們真不吃，咱就放那兒。誰也不吃，叫它長毛，扔了?！?/p>

沒辦法，三口人一塊吃。

以后有了孩子，家里有點兒好吃的，王李氏就給孩子留著，讓孩子上頓吃了下頓吃。

家里的活兒，她搶著干，光怕累著媳婦。干活兒累了，王李氏也罵：“俺是老辦飯的，伺候你一家子?！?/p>

罵是罵，一邊罵著，一邊看著孩子、紡著棉花。

有年春天，黃河北過來一個賣鴨子的，跟她商量，想在她家住兩天，借她家的院子賣鴨子。

王李氏說：“啥借不借的，你就住家里吧?！?/p>

她家院子大，占地一畝二，董官屯的人都到她家買鴨子。

那時候，母鴨值錢，一只母鴨能換十只公鴨。她想買兩只母鴨，又不想占便宜，拿雞蛋換的。賣鴨子的在她家住了兩天，白吃白喝，臨走，她又塞給人家倆窩窩。

過了兩個月，鴨子長大了，不會叫，家里人知道上當(dāng)了，賣鴨子的賣給她的是公鴨。王李氏罵賣鴨子的，罵了好幾天：“你喪良心！脫不了叫黃河淹死！”

四兒子李成修三十多歲的時候，養(yǎng)父母全沒了。養(yǎng)父母供他上學(xué)，他中專畢業(yè)后，在章縫供銷社當(dāng)會計。三個哥哥怕他在李莊受氣，想跟他認(rèn)親。

王家大哥找到供銷社經(jīng)理，想請他過話。

有一天，經(jīng)理問成修：“你是要的，你知道吧？”

成修說：“知道?！?/p>

“知道從哪兒要的吧？”

“東山里?！?/p>

經(jīng)理說：“不對。你家就是董官屯的?！?/p>

成修說：“我想起來了，從前有個老王姨，她就住在董官屯，哪年都到俺家去。”

經(jīng)理說：“那就是你親娘，你愿意回家看看不？”

成修說：“愿意?！?/p>

過了兩天，王家買了雞鴨魚肉，在家等。那時候快收麥子了，大熱天，井里的水很涼，妹妹把雞鴨魚肉用涼水泡上，總換水。

經(jīng)理領(lǐng)著成修來了，成修叫了一聲“娘”，落淚了。王李氏拉住兒子的手，也落淚了。

酒桌上，三個哥哥都叫成修回來。成修說：“李莊很好，李莊的人都對我好，我不想回來，搬家不易。以后我常來，你們常去就行了?！?/p>

王李氏干了一輩子活兒，七十五歲那年還沒丟活兒呢。一九七七年陰歷三月十五晚上，她病了。平常晚上，她喝一碗粥，那天跟妹妹說，想喝白面疙瘩湯。

妹妹做好了，王李氏喝一大碗，喝完說難受，家里人趕緊找赤腳醫(yī)生。現(xiàn)在知道那是心絞痛，那時候不知道。

赤腳醫(yī)生問了情況，說：“大娘這是吃多了，打一針，吐出來就好了?！?/p>

打完針不大會兒，王李氏就不行了。

王家連夜借棺材，當(dāng)天晚上挖坑，把老人家深埋了。家里人憋著不敢哭，外人問起，就說走親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