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妹(2)

苦菜花,甘蔗芽 作者:姜淑梅


時間長了,她練出一個本事,用手一拎棉花,就知道幾斤幾兩,不會差的。來彈棉花的人看了服氣,說:“苗妮兒的手就是秤,還用秤干啥?”

不用稱棉花,她就能忙過來了。卸了驢,小妹牽到外面,叫驢打滾,歇歇再喂草。

把驢拴好,讓驢吃飽喝好了,她才回家吃飯。小妹長得高大,干了一天活兒,二嫂嫌她吃得多,當面說小妹吃飯像豬。

百時屯掃盲的時候,俺是大閨女了,整天在家紡棉織布。小妹白天干活兒,晚上上民校。她腦瓜好使,學啥都快。老師教唱歌,她第一個學會,老師就叫她在前面打拍子,領(lǐng)著大家唱。

十五歲那年,小妹病了。當時俺家開藥鋪,張先生坐堂看病,他是有名的活神仙。

張先生說小妹肚子里有蟲子,叫她吃塔糖。小妹從小就不聽話,她不吃,肚子里的蟲子越來越多。

那時候俺家人多東西少,有點兒好吃的都分著吃。小妹那份好吃的,不敢吃。要是吃點兒好吃的,肚子就一個疙瘩一個包的,疼得受不了。

張先生說:“俺給你扎一針吧。”

小妹說:“中?!?/p>

張先生往她腿上扎了一針。

第二天,小妹拉出來的都是死蟲子。她用棍子扒拉開數(shù)了數(shù),五十二條,蟲子兩頭都是尖的,七八寸長。

從那以后,小妹啥都敢吃了,肚子也不疼了。

四個瞎子都說,小妹十八歲有關(guān)口。

小妹十八歲那年,肚子上長了個癤子。那時候吃藥就是喝湯藥,小妹不喝湯藥,叫這個癤子隨便長,長得像大碗似的。她發(fā)燒,吃不下飯,疼得齜牙咧嘴的。

后來癤子熟了,都化成膿。大嫂幫她往外擠,連膿帶棉花套子,撮出去一鐵锨。

擠完膿,大哥往流膿的眼里續(xù)了根藥捻子,怕封口早,毒氣出不來。

三哥經(jīng)??粗∶谜f:“你可真愁人?!?/p>

小妹說:“你愁啥?俺還沒愁呢?!?/p>

十八歲這年,鄰居給小妹說婆家,是董官屯的,姓王,男的叫王朝翠,哥仨,他是老三,有個守寡的娘,一說就成了。俺爹在外面做事,娘操碎了心,她給閨女找婆家,就不找在外面做事的人家,兩個閨女找的都是種地的。

小妹結(jié)婚的時候,娘家窮,沒啥陪送的,幾身衣裳、搪瓷盆子都是仁大娘給買的。陪嫁里沒鋪蓋不好看,來齊媳婦聽說了,把自己的鋪蓋借給俺家,小妹四天回門,才還給人家。

小妹婆家三間堂屋,四面是山墻,中間沒有隔山墻,用方箔子隔著。方箔子是用高粱秸織的,織完了剪出個門,門上吊個布簾。

結(jié)婚以后,婆婆住到廚房。

小妹問:“娘,你咋在這兒住呀?”

婆婆說:“在這兒住挺好?!?/p>

小妹說:“娘,你得回堂屋里住。你在這兒住,別人看見了,笑話俺?!?/p>

婆婆說啥也不同意,說:“不方便?!?/p>

小妹說:“自己的老人,有啥不方便的?你嫌不方便,俺回娘家住?!?/p>

婆婆這才回堂屋住了。

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妹夫出去找活兒干,先去煉鋼鐵,掙錢少,聽說下窯挖煤掙錢多,又去了棗莊煤礦。

小妹的大閨女瑞玲一九五八年生,一九五九年正冒話,她最先冒的話是“窩窩”。白天,家里就她跟奶奶兩個人。夜里門一響,她知道娘回來了,她能吃上窩窩了。

那時候在章縫公社姚莊建懸河發(fā)電站,小妹出民工。當時,男女勞力工分不一樣,男勞力和女勞力又分好幾等。小妹力氣大,能吃苦,平時干活兒拿女勞力的頭等工分,包工時拿男勞力的頭等工分。

早晨倆窩窩她吃完,中午給仨吃倆,晚上倆窩窩吃完,一天能剩下一個窩窩。工地還給吃厚鍋餅,把地瓜干煮了,用地瓜干面和。要是打夜班,夜里給倆干糧,吃一個剩一個。小妹兩三天回一次家,把省下的干糧偷著送回去。

都說是“遠了怕水,近了怕鬼”,小妹啥也不怕。董官屯到發(fā)電站十二里地,她夜里來,夜里走,兩頭不見人。

有個王家落戶三隊,起初借住在小妹家,蓋了房子才搬出去。他家孩子多,糧食不夠吃,婆婆常給他們送些吃的喝的。日子不好過了,小妹跟婆婆說:“咱自己供不上嘴,幫不上他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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