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君，李煜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但在詞的王國里，他收獲了更多的榮耀。古人說，國家不幸詩家幸。作為每一個個體的人，我們誰都不愿意悲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作為文學(xué)史，正因為這些悲劇我們才收獲了更多不朽的經(jīng)典。就如陳衍曾感嘆陸游時說：“無此絕等傷心之事，亦無此等傷心之詩。就百年論，誰愿有此事？就千秋論，不可無此詩。”這段話移過來感嘆李煜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其實也是很合適的。

作為詞中之王，用多少贊美的話來評價他的詞都不過分，而我個人認(rèn)為，他的詞最打動人的地方，也還是在于他的天真——天然和真誠。用王國維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

所謂“赤子”，本來是指初生的嬰兒，沒有染上世俗的塵埃，嬰兒是最干凈最自然也是最美麗的。沒經(jīng)歷過世事的孩子，固然很傻很天真，可是也正如王國維所說：“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人間詞話》)李煜就是那個閱世愈淺，而性情愈真的天真詞人。

具有真性情的人，在創(chuàng)作文藝作品的時候往往也是率性而為、不加雕飾的。清代詞學(xué)家周濟(jì)在對比溫庭筠、韋莊和李煜這三位晚唐五代詞人時曾說過這么一段話：“李后主詞，如生馬駒，不受控捉。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yán)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yán)妝也。端已，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介存齋論詞雜著》）

周濟(jì)的意思是說，像西施、毛嬙這樣的絕代佳人，化濃妝很美，化淡妝也好看，就算是粗布衣服蓬頭散發(fā)，也掩蓋不了她們天生麗質(zhì)的漂亮。溫庭筠的詞是濃妝艷抹的美女，韋莊的詞是淡掃蛾眉的美女，李煜的詞，就是粗布衣服蓬頭散發(fā)的美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