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承志:三笠公園(5)

平靜的壞心情 作者:孔見 王雁翎


比吉田松陰更具理論性、影響也更大的,是福澤諭吉的文明論。福澤在他的文明解釋中,更是娓娓闡述了滿腹的歧視。那樣露骨的他者歧視,在今天假惺惺的文明氣氛中讀來,竟讓人不敢相信白紙黑字。但是無疑,這位日本式帝國思想的集大成者所謳歌的,就是吞噬弱小的殖民主義。

他在《脫亞論》中的述懷,最為著名:

為今日謀,我國不可猶豫于鄰邦,待其開明然后共圖興亞。毋寧脫離其伍,與西洋文明國共進退。至于支那朝鮮相交之法,無須因鄰國之故而顧慮。惟徑以西洋人風,予之處理可也。與惡友交親者難免共有惡名,我應自內(nèi)心謝絕亞細亞東方之惡友。

直至今天,日本思想上印著的,這個“脫亞入歐”、弱肉強食的烙印,依舊還是那么清晰。

日本學到的陽明儒學,是簡化和畸形的知行合一。軍艦,既然它最重要,日本就不顧一切要得到它。幕府仰求法國助力,禮聘了正在上海修造炮船的法國技師貝爾尼,在橫須賀創(chuàng)建了最早的制鐵所和造船廠。后來幕府滅亡,明治親政,這個國家并沒有廢止敵功。事業(yè)由新政府繼續(xù),把法國人創(chuàng)建的攤子,一直發(fā)展成海軍造船廠、橫須賀海軍工廠。

僅在一年之內(nèi),橫須賀就已嘗試了“蒼準丸”“震風丸”的建造但都失敗了。于是造船廠攔上幕布,點起燈籠,于“黑船”來襲的次年即1854年,造出了日本第一艘洋式軍艦“鳳凰丸”。再過一年,勝海舟、榎本武揚等大弄潮兒被派赴長崎,1855年在那里建立海軍傳習所,日本的近代海軍隨之誕生。

新式軍艦重于一切?!昂诖贝文?,日本向荷蘭訂購了一艘三桅十二炮的軍艦“咸臨丸”。

這艘船沒打過什么仗,但它的隱喻,含義巨大。1860年,“咸臨丸”載著福澤諭吉和勝海舟等日本政治家和海軍將領,離開橫須賀的碼頭。它和福澤諭吉完成了一對互佐的比喻:福澤諭吉很快就要發(fā)表他著名的背棄亞細亞,吞噬朝鮮、中國的理論,為日本民族舉起“脫亞入歐”的旗幟;“咸臨丸”則作為美國軍艦的伴隨艦完成了橫渡太平洋的處女航——它隱喻了日本國家今天的世界角色。

這一切,距他們震驚于英國對中國發(fā)動的鴉片戰(zhàn)爭、距他們立誓發(fā)憤突破殖民主義羅網(wǎng)和被人魚肉的命運,僅僅過了十五年。

而距離甲午年的戰(zhàn)爭——距離他們最后張開大口、實踐以蛇吞象吃掉中國的預想——也僅僅還有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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