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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訪蘇青“馮家大院”(7)

故園春仍在:名家故居逸事 作者:海飛


“蘇青最好的時候能夠做到一種‘天涯若比鄰’的廣大親切,喚起了古往今來無所不在的妻性母性的回憶?!?/p>

每個人都熟悉而又容易忽略的,確實是偉大的。那些日子里,蘇青一定沒時間回馮家大院看看了,可是母親惦記著。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母親忽然來了,從包裹里取出桃酥、百果糕、醬油瓜子,給孩子們吃。接著摸出一個個蛋來,說是老家園子里養(yǎng)的兩只雞生的,積到如今,有百把個了……

這一次,母親終于和她談到了后事,說是在家鄉(xiāng)的湖匯山買了一塊墳地,準備空出一方留與蘇青,說將來你便同我永遠做伴好了。

蘇青在《歸宿》中寫:“三十年后,青山常在,綠水長流,而我卻歸黃土,是不是果在湖匯山上雖不得而知,但總有我的葬身之地吧。我將來在墓碑上大書‘文人蘇青之墓’,因為我的文章雖不好,但我確是寫它的,已經寫了不少,而且還在繼續(xù)地寫下去,預備把它當作終身職業(yè),怎么不可以標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呢?”

世事無常。蘇青欲把寫作當成終身職業(yè),卻未能遂愿??箲?zhàn)勝利后,她因與周佛海、陳公博等人的瓜葛,沾上“漢奸嫌疑”而被傳訊。對于過往的寫作生涯,蘇青曾有過辯白:“是的,我在上海淪陷期間賣過文,但我那時適逢其時,不是故意選定這個‘黃道吉期’才動筆的……我以為我的問題不在賣不賣文,而在于所賣的文是否危害國民。正如米商也賣過米,黃包車夫也拉過任何客人一樣,假使國家不否認我們淪陷區(qū)的人民也有茍延殘喘的權利的話,我心中并不覺愧怍?!比藷o完人。那千秋功過,也只能由世人評說了。

新中國成立后,她滿懷對新社會新氣象的憧憬留居上海,卻想不到自己的文章轉瞬間竟與時代有了隔閡。迷茫中,幸好有夏衍、尹桂芳等相助,使蘇青得以在芳華越劇團擔任編劇。她創(chuàng)作了劇本《江山遺恨》《賣油郎》《屈原》《寶玉與黛玉》等劇目。其中,《屈原》獲得華東戲曲會演一等獎,并受到文化部的嘉獎?!秾氂衽c黛玉》曾連續(xù)演出三百多場,創(chuàng)造了劇團演出的最高紀錄。接著,蘇青改編歷史劇《司馬遷》。為此,她曾寫信向賈植芳請教。不料,1955年賈植芳被打成“胡風分子”,抄家時發(fā)現(xiàn)蘇青的一封信。于是,她被關進了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一年半后出來,她的筆已沉寂下去了。后來,在“文革”中她又遭多次批斗,身心受到極大創(chuàng)傷。

蘇青晚年景況甚是凄涼。她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成天臥床,什么也吃不下,改請中醫(yī),出診上門,每次收費一元,不能報銷……病很苦,只求早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松皇溃菽疽磺?,‘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時期也不遠了?!?/p>

千古文章未盡才。彌留之際躺在病床上的她,還想找一本從前的《結婚十年》。有個讀者出高價復印了一冊送給她。

1982年12月7日,身患心臟病、糖尿病、肺結核等多種疾病的蘇青,在一度使她輝煌過的上海離世,享年69歲。

靈堂里,沒有哀樂,沒有花圈,沒有挽聯(lián),沒有朋友,前來送行的親人也只有五位。昔日眾人皆取暖的紅泥小火爐,于寂寞清冷中熄滅了……后來,她的骨灰被大洋彼岸來尋親的家族帶出了國,可蘇青是希望葬回老家的。她曾預想過這樣的情景:“將來也許有人見了它說:‘哦,這里就是蘇青的墳嗎?’也許有人會說:‘蘇青是誰呢?哦,是文人,她有什么作品?待我去找找看?!m然那時我已享用不到版稅了,但我還是樂于有人買書的……”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如今,蘇青被湮沒的書,又被人們重新提起、賞閱。但什么地方是她真正的歸宿呢?我們找不到大書“文人蘇青之墓”的碑了,能否修繕一下她曾經住過的房子?然后,在匾額上題寫“文人蘇青故居”六個爍金大字。月是故鄉(xiāng)明。愿蘇青漂泊的靈魂如她所言那般,永遠依傍著善良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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