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 8

二十二歲之前 作者:朱天心


進度快要結(jié)束了。各科先生也開始忙著趕著期考前給我們小考。

看看今天的課表,英數(shù)化護,倒是有三堂課都要考試。第二節(jié)下課,和橘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鄧從座位上拉起來,去明德樓找小靜。

小靜乖乖地出來,笑笑,四人也不說話,沿著操場慢慢地晃。我知道鄧很在乎化學小考,我也知道小靜今天可能還有好幾場硬仗,可是我更高興我們四個不論什么時候,不論什么地方都能登高一呼,四方響應(yīng)。

太陽無端地給云遮起來了,風涼涼的,把我胸口又灌得滿滿的,我說:“我們來發(fā)個誓……”“小蝦又在發(fā)瘋了!”鄧是O型,難怪她在最浪漫的時候依然能冷靜地知悉我。我笑看她一眼,繼續(xù)我的語無倫次。橘兒只是低著頭笑,她有一張少見的甜美的臉,此刻我知道只有她最了解我。我跟她發(fā)過千百個誓,打過萬千個勾勾,在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時候,黃昏絳紅色的紅磚路上,正午熱熱擠擠的衡陽路上,大風中的淡海沙灘,羅斯福路的木棉花下,砰砰貝斯鼓聲的“我家”冰果店里,雖然我從記不清我們的誓言。

我很愛發(fā)誓,就如同我的從小愛立志。五歲的時候,我坐在媽媽的膝前仰頭跟她鄭重地說,我長大了要當個農(nóng)夫,為的是農(nóng)夫們老在黃昏里悠哉地乘著牛車,蹄踏蹄踏囂張地過馬路??墒菋寢屨f我太懶,要睡到日頭曬屁股的女孩是不可以當農(nóng)夫的。后來我要當旅客,也就是車掌小姐的意思,她們總是穿戴整齊地站在車門口收票撕票,好好玩的。

八歲的時候,我覺得我該去當炮兵,一個勇敢的軍人,因為附近的孩子沒有一個人敢跟我一樣玩不拉長須須的大龍炮。小學快畢業(yè)時,則是受了許金木的影響,我要到威廉波特去!大些時,就改了,當個新聞記者要好些,像盛竹如、楊楚光,我可以愛跟楊清瓏說話就跟他說,除了像傅小波報摔跤外,我還可以報溜冰對抗賽,像傅達仁油嘴滑舌一般地謅,一丈青扈三娘。

新聞記者的志向維持得較久,差不多一直到高中,雖然中途曾想過要當上帝,為的是“我要每一個人都永遠活在他最喜愛的時光里”,初二時我哭著在日記上這般寫下。那時養(yǎng)了十年的老狗阿狼剛死,死在一個涼涼風里的秋天,然而我總不忘記的是一個黃昏,他襯著紅霞趴在山上凸起的一塊大石頭上,鬣毛被晚風輕輕地揚起,他像個王,整個世界都臣服在他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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