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國畫 第一部分(6)

國畫 作者:王躍文


走到辦公室,先上了廁所,對著鏡子整理了發(fā)型。外面風大,頭發(fā)給吹亂了。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頭發(fā)弄得油光水亮,別人肯定說你脫離群眾??傻搅诉@大機關,頭就要一絲不茍了,不然人家說你沒修養(yǎng)。可他的頭發(fā)不太熨帖,稍不留意就亂了。這真為他平添了許多煩惱。他剛調來時不識深淺,口無遮攔,有次開玩笑說自己頭發(fā)總是亂糟糟的,煩死人了,真是滿頭煩惱絲??!可這話不知怎么就傳到了秘書長谷正清耳朵里去了,讓谷秘書長很不高興。這里的領導也許都以為自己的層次很高,有話不屑于當面同你說,只在一邊說。谷秘書長在背后嚷他:“他煩惱什么?組織上對不起他還是怎么的?”谷秘書長這話又七彎八拐轉到了朱懷鏡耳朵里,讓他著實嚇了一大跳。他想肯定有人抓住這話做文章,添油加醋地告到了谷秘書長那里,讓谷秘書長對他有看法了。他知道中國最大的法不是憲法,而是看法。上司對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有本事你就馬上換地方,別等著人家來修理你。不然你想賴著不動,就只好死牛任剝。從此朱懷鏡講話更加謹慎了。還得時刻注意谷秘書長的臉色,看他對自己的看法壞到了什么程度。但風度照樣還是馬虎不得的,朱懷鏡只好堅持用摩絲維持發(fā)型??扇缃衩芭曝浂?,難得碰上好摩絲,只得時常往頭上抹些水上去。

朱懷鏡整理好發(fā)型,做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去了辦公室。打掃衛(wèi)生是早上要做的第一道功課。于是打開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柜子一溜兒擺了五個,占了整整一面墻。他一個人坐這間辦公室,可屬于他的柜子只有一個,其他四個是前任幾位秘書長占著的。有個柜子頂上放著一個印花瓷瓶,他天天打掃衛(wèi)生,都得把它拿下來抹一下,很費事。放在那里也有礙觀瞻。有回朱懷鏡就把這瓷瓶取下來,放在桌上當筆筒用。卻讓谷秘書長看見了,狠狠罵了他一頓:“你這是怎么回事?老同志的東西,怎么可以隨便動?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輩革命家,嚴格講來,他們用過的東西都算革命文物,得進博物館!你知道嗎?這個瓷瓶,是老秘書長第一次進京,從中南海帶回來的,老人家最心愛的?!敝鞈宴R想不到這事竟讓谷秘書長發(fā)這么大的火。說的那位什么老秘書長不知是姓龐還是姓盤,反正現今在辦公廳工作的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是不是早已作古也未可知。他只好恭恭敬敬把瓷瓶放回原處,像供奉釋迦牟尼舍利一樣。這幾個深藍色的鐵皮柜也從來沒見人來打開過,他卻要天天把它們抹得一塵不染。

看樣子谷秘書長對他的看法已經定格了,要改變也難了。他在荊都還玩得不怎么開,就只好在這里死挨了。他越來越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死牛任剝的境地。

可朱懷鏡卻總認為谷秘書長犯不著為那瓷瓶如此光火。也許他給谷正清的印象太惡劣了,人家就借題發(fā)揮吧。也許谷正清是借著尊重老領導,樹立自己的威信。用老人壓新人,甚至用死人壓活人,這在中國官場似乎是老套路了。

灑掃完畢,就坐下來看材料。年底了,又要起草《政府工作報告》。目前的任務就是看資料。成天面對一堆死氣沉沉的材料,也真是無聊。便翻開一疊國際內參。什么海灣戰(zhàn)爭、波黑局勢、石油危機,等等等等。管我屁事!又去翻那材料??煞艘粫?,便冷得直哆嗦。機關暖氣管道九月份就開始維修的,原來說兩個月完工,現在三個月了,還沒有弄好。這時,劉仲夏從隔壁打電話過來,說有事叫他過去一下。他便過去了。扯完了事情,劉仲夏問:“你昨天看球去了?”

“對,我去了。你怎么知道?”

劉仲夏說:“我正在你后面。見你有朋友在一起,我也就不招呼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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