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的愛沒有血源 2

欲愛書:寫給Ly\'s M 作者:蔣勛


我好想對著那些華麗滿是裝飾的櫥窗叫喚,看能不能從荒涼的界域叫出一些人的溫度。

Ly’s M,好像那天看到你穿著刻板拘謹(jǐn)?shù)囊路褚粋€習(xí)于規(guī)律的公務(wù)員坐著,我覺得同樣的荒涼,有一種沖動想剝除去那些外衣,看一看里面是否還存在著我曾經(jīng)深愛過的有體溫的肉體,有思維與有情感的肉體。

任何一種文明,任何一種繁榮,若是失去了人的溫度,只是另一種形式的荒涼的廢墟罷。

是那么具體的人的溫度,使我確定可以熱愛自己,熱愛生命,可以行走于艱難孤獨的途中,不會沮喪,不會疲憊,不會中止對未來的夢想與希望。

機場建筑鋼鐵的結(jié)構(gòu)里嵌合著大片大片的玻璃。玻璃的透明和微微的反光,使巨大的空間充滿著各式各樣真實與虛假的幻影。

停機坪上停著無數(shù)仍在沉睡中的飛機。

不知道它們是否也作著將要起飛的夢?

承載著因為不同目的而來,又去到不同地方去的旅客。

我要去的地方,似乎并不是一個目的,而更像是一個借口。

我真正的目的只是一種無目的的流浪罷。

Ly’s M,當(dāng)你一步一步進入世俗的紀(jì)律與倫理的同時,我或許正和你相反,我正渴望松解開一切紀(jì)律與倫理的繩纜,我將告別碼頭、港灣,我將告別岸上和陸地上的牽系,獨自去向那遼闊不可知的領(lǐng)域。

我想真正知道孤獨的意義。

我想知道,一艘船,沒有了碼頭與港灣,沒有了繩纜,是否仍具有一艘船的意義。

一艘船必須首先知道它是純粹獨立的個體,它并不屬於碼頭,也不屬于港灣,它也同樣不屬于海洋;但是,當(dāng)它認識到了自主與獨立,它才可能選擇碼頭,選擇港灣,或選擇海洋。

因為時差的關(guān)系,我確定了自己所在位置的時間,然后推算出故鄉(xiāng)的時間。我推算這個時間你在哪里,做著什么事,在聆聽著一門新的功課,或正學(xué)習(xí)著搏擊的技術(shù)。Ly’s M,其實是因為孤獨,我才珍惜了思念與牽掛的意義。

我揚帆出發(fā)的時候,知道遠處陸地上有我眷愛關(guān)心的生命。我的父親、母親,我的兄弟,姐妹,許多血源更遠的親族,或甚至我親愛的伴侶與其實十分陌生的一兩面之緣的朋友。

但是,血源仿佛一種大樹的分枝,如同我們在某次旅行中看到的大榕樹,不斷延伸出氣根,氣根接觸到地面,吸收了水分,又長成新的樹干,仍然用同樣的方法向外擴張。記得嗎?Ly’s M,在你從那廟宇中祭拜出來的時候,你張望著蔓延如巨大的傘蓋般的大樹,發(fā)出了贊嘆。

Ly’s M,或許你渴望著成為大樹的一個分枝罷,成為那緊密的家族血源倫理中不可缺少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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