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蘭蘭的大學同學有一小半在D 市，多數(shù)都是中學老師，干得最好的，不過是科長、教研主任、年級組長這樣的角色，所以在同學們眼里，巴蘭蘭是一個大人物，是一個神話。一個弱女子畢業(yè)后不服從分配，毅然丟掉鐵飯碗南下，已屬難得，僅僅五六年時間，就成了開著寶馬的千萬富姐，就更是令人吃驚。

次日中午，巴蘭蘭宴請同學們，除了一兩個聯(lián)系不上的，大家都來了，有些還拖家?guī)Э?，有兩個女同學已經(jīng)做了媽媽，孩子滿地跑了，令巴蘭蘭唏噓再三的是，有個女同學，竟然不知道怎么乘電梯，錦江大酒店的觀光電梯懸空的一瞬間，女同學一下子抓住了巴蘭蘭的胳膊，身子忘情地往后縮去，倚在光滑的內(nèi)壁上。巴蘭蘭不能不設想，自己畢業(yè)后如果老老實實留在裴城，肯定也是這個樣子，滿足于打麻將、吃麻辣，與生活的關系就像水泥和鋼筋一樣，聯(lián)系緊密，不分你我，如同小小大大的預制板！女同學抓住她的瞬間，她也驚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自己辭職南下的選擇是幾秒鐘前才做出的。漸漸的，同學們都到齊了，在錦江大酒店的豪華套間里，大肆喊叫，全無顧忌。轉(zhuǎn)念一想，巴蘭蘭又覺得，像同學們這樣，眼界小一點，見識少一點，柴米油鹽的味道多一點，按照生活的機械原理勻速運轉(zhuǎn)，該結(jié)婚時結(jié)婚，該生育時生育，該評職稱時評職稱，以同一種方言相互溫暖，相互嫉妒，相互詆毀，宿債未了，又添新愁……這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生質(zhì)地！

“我準備回K 省發(fā)展。”她說。同學們一陣歡呼，有人公然要求來她手上混飯吃。“誰能幫我認識省委書記，誰就來做我的副總。”她又說。同學們卻一下子靜若寒蟬。認識省委書記，這可不是這伙中學教師們能辦到的。

“省委書記的老婆或秘書也行。”

這次，大家相視而笑，同學們的笑聲顯示出的，是他們和她之間的內(nèi)心距離，顯然，他們并沒有覺得，不認識省委書記或者省委書記的老婆或秘書，有多么丟人，他們的笑聲里甚至暗含譏諷，相當一致，不約而同的譏諷。

看來并非人人喜歡錢，安于現(xiàn)狀樂于清貧的人大有人在，這一點令她深受打擊，要么是另一種深刻的難言的觸痛，她一下子還說不清，但有一部分是可以說清的，她只能、必需、一定要掙更多更多的錢，讓他們臉紅，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多么寒酸！就這樣，她的情緒漸漸竟變得惡劣起來了，她很想請他們快快走人了。但同學們卻是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的，又是在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套間內(nèi)，中午在酒店里吃了飯喝了酒，下午又重新回到1308，有打麻將的，有下棋的，有聊天的，有因為醉酒睡過去的，轉(zhuǎn)眼又到了吃晚飯時間，于是又換個地方繼續(xù)吃飯喝酒，一直瘋到了凌晨兩點。

D 市這么大，D 市有十七八個同學，但巴蘭蘭覺得自己舉目無親，她讓小蔣在房間里看電視，自己開著車在D 市的大街小巷里亂轉(zhuǎn)，她甚至以K 省省委為圓心轉(zhuǎn)了五六圈，甚至有直接闖進省委大院的沖動，她想，世界上最可憐的乞丐不是蹲在大街上，面前擱一只碗的那種乞丐，而是一個開著寶馬車的女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