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在江湖(1)

恰似小園桃與李 作者:白瑞雪


用過了各種高級的絲棉被鴨絨被,還是軍被最暖和。青春的體溫,在里頭。

“你們要盡快實現(xiàn)兩個轉變:老百姓到軍人的轉變,高中生到大學生的轉變。”他們不斷重復這句話。

兩個轉變,尤其是第一個轉變究竟是什么時候實現(xiàn)的,很難從時間上界定了。只記得隊長經(jīng)典之語——有的人,都快畢業(yè)了,身上那身軍裝還像是借來的!

不過,從入校那天起,大家都熱烈地憧憬著傳說中的大學生活。外語沙龍、周末舞會、宿舍聯(lián)誼之類的——電視劇里的大學,不都是這樣的么?

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多大啊。當年的母校連個體育館也沒有,更別說舞會。上課下課、吃飯洗澡皆集體排隊行動,翹課的可能性為零,連某頓不想吃飯的小小愿望都很難滿足——你還得乖乖地跟著大部隊到食堂,象征性地坐上一會兒,才能趁著隊干部不在的空當溜出去。

所謂軍事化管理,第一條軍規(guī)即封閉。校園被圍墻分隔為幾個區(qū)域,本科生限制在其中一區(qū),周末才能到其他片區(qū)。而要想出校門,必須領出門證——按照輪流發(fā)放的模式,基本上每人一個月能輪到一次,一次也就短短幾小時。

最羨慕同樣扛著紅牌,卻穿著“馬褲呢”質地干部服的研究生們。他們常常騎著自行車從我們的隊伍一旁飛快掠過,一邊騎車一邊朝隊伍里瞅瞅,很有些炫耀意味。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自由出入各區(qū)域甚至學校大門,可以在下課后換上五顏六色的便裝。更重要的是,研究生們以研究為名,基本脫離了體力勞動。

我所在的大學以環(huán)境優(yōu)美聞名。之所以優(yōu)美,是因遍地綠草。因此,一年四季勞動的主要內容即打草。注意,是打草而不是割草,因為那里的草都是大片大片、堅韌無比的品種,需要拿鐮刀順著一片草生長的方向、順著鐮刀的弧度大把大把橫掃過去。四年下來,個個都成了使鐮刀的高手。

支援地方建設是解放軍的傳統(tǒng),軍校同樣如此。記得城市埋光纜時,我們光榮承擔了其中一段的挖坑任務。這樣的重體力活,女生是干不了的。在為男同學們端茶送水遞毛巾的同時,女生們主動提供了另一項服務——唱革命歌曲鼓舞斗志。于是,在古城熙熙攘攘的街頭,出現(xiàn)了頗為吸引眼球的場面:一群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揮動鎬頭汗如雨下,一群女生則深情高唱《紅梅花兒開》……后來每每看到農業(yè)學大寨的影像資料,我總會想起這一幕。

地方大學與軍校宿舍最大的不同之一在被子。平時精心侍弄它,拉練時背著它,它讓人沮喪又讓人溫暖。

到過軍營的人,都見識過軍被的方塊直線。這方塊直線是如何產(chǎn)生的,你肯定想不到。剛發(fā)下來的被子是蓬松的,得拿著小凳子進行第一道工序——壓被子。手累了,干脆一屁股坐上去。棉花壓緊了,才能開始疊。被子的每一條邊必須是直線,直線是蘸著水捏出來的,也是用牙咬出來的。手腳嘴并用,為疊被子的基本姿勢。就像作戰(zhàn)部隊的大比武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學員隊會掀起轟轟烈烈的疊被子整改運動。某一次被子比武,隊干部們還發(fā)明了一種四四方方的薄木板——名為“內務板”,往被子里一裹一撐,“豆腐塊”的上表面就會平整如鏡。

什么樣的被子才合格?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是來自黑龍江的于海同學。他的職務是生活委員,但我們的吃喝拉撒都不歸他管,他就管被子。

大學四年,于同學在日復一日的被子檢查中形成了獨特的審美觀。被他判為不合格的后果,一是扣分,二是在別人去吃早飯時,甚至是上課間隙乖乖回宿舍重新疊被子。你的大名會掛在宿舍樓口的黑板上,供每個經(jīng)過這里的人瞻仰。屢教不改的被子,則會被他毫不留情掀了扔地上。

我就有兩三次享受過這種待遇。當兵的不怕臟,撿起來拍拍灰,晚上照樣蓋。

我顯然不是最倒霉的。去年初到廣州出差與同學小聚,一同學酒后不住叫屈:“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沒想通,當年我的被子疊得不錯啊,于怎么老抓我,讓我常年吃不成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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