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塵霧之鏡(6)

巴黎不知道,我在愛著你 作者:漪微


湯毅凡喘著粗氣揉著他那倒霉的肋骨,面色發(fā)青:“不過你也真是驚弓之鳥。你不就是沒聽他們的安排,沒住阿泰內廣場,自己找了別的房子嘛。芝麻大的事,你姐能怎么你???”

易微婉沉默了幾秒鐘。

“我姐能怎么我,你可不知道?!?/p>

湯毅凡繼續(xù)揉著,但手的速度漸漸慢了:“不知道什么?”

易微婉搖頭,陳年往事,她現(xiàn)在不想提:“還有煙嗎?給我一支。”

“不給。”

“那陪我喝一杯去?”

“不陪?!?/p>

“……那,肩膀借我靠一會兒?!?/p>

“終于提對要求了,過來?!?/p>

腮幫子放在湯毅凡的肩膀上,她看著安東尼指揮著搬家大隊把東西搬回卡車上,準備運回13區(qū)的學生公寓。這時,她的眼睛突然有點濕潤,她開始以為是自己哭了,幾秒鐘后才意識到,是天在下雪。就這樣,她的心突然就清明了。從小到大,她會為自己設定無數(shù)的幸運符,無論多難過時,只要有幸運符的出現(xiàn),那就意味著她會再次幸運起來。

生日,放鞭炮吃餃子的紅火中國年,城市日出,在跑道上滑行著即將騰空的飛機,還有覆蓋一切的雪。

感到幸運是一件重要的事。幸??倳殡S著惆悵感,好像它隨時都會從你指間溜走一樣。而幸運,卻不是這樣。你知道一切都在轉好,你知道自己的前進方向準確無誤,命運的指針會指向你想要的東西,就算你自己也不清楚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么,但命運終會讓你知道。

一言以蔽之,對于她這樣無夢想無追求的人來說,幸運遠比幸福重要。

迎著雪,湯毅凡又掏出了打火機。

易微婉把頭抬起來,高聲抗議:“不讓我抽煙,也別讓我抽二手煙啊!”

“不想抽二手煙咱就得說話,你不說話我憋得慌?!睖惴埠吡艘宦?,“你怎么換香水了?我這一鼻子甜菜味兒難不難受啊,小婉兒同學?”

這是除了“提起哥哥”之外,湯毅凡做的另外一件讓她感到非常討厭的事——叫她小婉兒同學。少時在汪宅,爸爸媽媽和姐姐都會高雅得體地叫她“婉兒”,一字一頓咬得極清晰。而在她真正出生的地方,湯毅凡每次都用稱呼一只碗的心態(tài),叫她“小婉兒同學”:“婉”和“兒”是模糊混沌地連在一起的,那么聽來,自己本來很美的名字就被他給叫成了一種餐具。

“你別這么叫我行不行?”

他沉默半晌,用眼神送走了一輛泊在他們身邊很久的車子,然后他說:“你哥是怎么叫你的?這么多年我都沒注意過。”

“他不叫。只要他說話,我總是會在他面前出現(xiàn)。所以他想對我講什么話,只要說‘你’就夠了,不用叫名字?!?/p>

她胸悶,今天湯毅凡似乎執(zhí)拗地想跟她談哥哥。

“一直是這樣?”

她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只說‘你’?我覺得,汪敬哲不是這么沒情趣的人。”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又把打火機給掏出來了,夾在修長手指間的打火機噌噌地冒著火苗。這收起、掏出,掏出、收起的動作,讓她想起小學語文課本中的一課,叫作《套中人》。當那個裝模作樣的人不停地重復穿脫外套這個動作時,你就知道他在掩飾內心極度的焦慮和恐慌。

而他掩飾了這一整晚的焦灼,她到現(xiàn)在才看出來。

她咬緊了嘴唇,站起身,疾步走進酒店大堂。那里只有飛快地吐著法語單詞、不停地比畫著的安東尼,根本不見哥哥的影子。

“不用找,他已經(jīng)走了。五分鐘前停在我們旁邊的那輛車就是他的?!?/p>

她噔噔地走回來,瞪著他:“他跟你說什么了?”

“我不知道,這取決于你沒跟我說什么。”

“因為那些事都跟你無關!”

“好,‘那些事’跟我無關,好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關也沒用了。那你在巴黎的事呢?上個月的事呢?你墮過一胎這事呢?”

“這就跟你有關了?反正不是你的!”

那一瞬間,易微婉為毫不顧忌后果地爆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悔得心拔涼拔涼。

她敢發(fā)誓,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沒扇她。

其實也沒區(qū)別,因為她的兩只耳朵已經(jīng)被自己震得嗡嗡響了,真的,什么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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