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福寺中國書店

逛京城舊書店，隆福寺中國書店是我常去的一家。隆福寺以前曾是京城廟會較熱鬧的去處，同琉璃廠一樣，也有一條舊書鋪林立的街道。五十多年前開始新北京城建設(shè)，隆福寺原先的廟堂建筑開始拆除，到“文革”期間被徹底拆光。舊書店合并的、搬遷的、關(guān)張的，只剩下這間隨秋去春來看風(fēng)雨飄搖，在見證隆福寺逐漸蕭條的無奈中，孤獨地守衛(wèi)著老北京文化的歷史積淀。

三年前我遷居北京，隆福寺時常還有舊書地攤可以擺賣到天色漸昏，現(xiàn)在都不見了。沿隆福寺服裝小街往東走去，在夾雜著各式時尚櫥窗的店鋪中，這家專營舊書的中國書店并不惹眼。書店在臨街處開一扇進出的小門，一副節(jié)衣縮食的樣子，極像香港二樓書店只留一道樓梯供讀者登沿的做派，與“初極狹，才通人，復(fù)行數(shù)十步，豁然開朗”的意境相仿。本來舊書店就是靠眼力做的二手經(jīng)營，無須像古董商鋪那樣在裝飾上做文章，對愛書者來說，反不如低成本的低書價來得討巧。踅進門去，是窄窄的一廂通間，兩壁的書架迎向店門，像夾道里關(guān)心的問候，牽掣著你的目光。步入店腹，才是舊書的一片天地。線裝刻本、民國版本、文史哲、小說詩詞、人物傳記、語言修辭、外文原版、地理交通、政治讀本等等，羌雜有致，各具風(fēng)姿，讓你體會到白頭宮女等待賞識，兩情相悅便倚身隨你回家的歡欣。逛舊書店多是些老主顧，他們在享受淘書樂趣的同時，也愛著舊書店自身的陳舊氣息和發(fā)生在此間的陳年往事。與新書店不同的，是這間舊書店散發(fā)的安詳，仿佛歲月靜止，惟有書籍在有言無聲地敘述，門雪瓦霜都擋在了墻外。加上滿店舊書，讀書人那一懷竊玉憐香的心意，朝朝暮暮都融入一紙風(fēng)霜。第一次到這里淘書，我竟買到胡適的《中國哲學(xué)史大綱》的初版本，雖然價昂，但握在手中不忍放棄。曹聚仁20 世紀(jì)50 年代訪問北京后寫成《北行小語》，記載京城舊書肆買到胡適著作的故事。距其四十年后，我仍可于此間舊書店中得到胡適民國八年的初版作品，欣喜可知。那一句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正是舊書店里一屏秋原山水圖，掛滿塵事的花樣年華。那一次，我斬獲頗豐，一套左舜生編著的民國二十七年版《中國近百年史資料初編》上下冊和《中國近百年史資料續(xù)編》上下冊悉數(shù)收入囊中。香港藏書家黃俊東曾著文談自己獵書，嘆息買得該書續(xù)編而百求不獲初編，我的淘書相比實在是幸運。黃俊東將自己在世界各地淘書的往事匯集成書，稱為《獵書小記》，前輩愛書人那一腔為書奔走的感嘆，捧讀令人無法釋懷。“淘舊書是種緣分”，有眾里尋她千百度而驀然回首的精彩，像是一種守望與等待，牽掛的是愛書的情緒，體驗幾度相思中不意相遇的那刻怦然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