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幕:國破山河在(12)

重慶之眼 作者:范穩(wěn)


等文書帶了一隊保安隊的保丁去平息了事態(tài),把當事人都帶到鎮(zhèn)公所里“端公道”時,學生們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所謂的“公道”。一個被人稱作雷鎮(zhèn)長的人出來說,學生娃兒些不好好在學堂念書,跑來大街上惹是生非,影響別個做生意。你們宣傳抗日是為國家,人家做生意是為民生,也是為國家。都別吵了,該回學堂的回學堂,該擺攤子的擺攤子。

學生們哪服這個理?圍著雷鎮(zhèn)長指責他青天白日下,袒護流氓、處事不公。我們宣傳抗日,何罪之有?流氓地痞行兇打人,何理不究?今天不把打人者繩之以法,我們就要罷課、到鎮(zhèn)公所門口游行示威。鎮(zhèn)長說不過學生,一拍桌子也耍起了無賴。你們還有王法沒得?媽屁的,都給老子滾出去!黃隊長,送客!

保安隊的黃隊長揮起了警棍,說:“走走走,不要影響我們鎮(zhèn)長辦公務。惹毛了老子,再打你們一頓。”

沒有道理可講了,女生們氣得眼冒淚花,一些男生攥緊了拳頭,準備殊死一拼。這時,藺佩瑤站到雷鎮(zhèn)長面前,用極不屑的口氣說:

“喂,你個寶批農(nóng)(即傻瓜)鎮(zhèn)長,做事恁個不講規(guī)矩嗦?明天來我家吃講茶(注:袍哥隱語,指按袍哥幫規(guī)講明道理。)看我老漢兒咋個理麻(注:有收拾、教訓之意)你個哈戳戳的寶氣。”

雷鎮(zhèn)長一愣,“你老漢兒……是哪個?”

一個機靈的本地學生說:“藺孝廉藺區(qū)長。你娃烏紗帽要遭抹脫了。”

剛才還驕橫的雷鎮(zhèn)長頓時矮下去了,他取下頭上的禮帽,低下的禿頭上汗珠直冒?!疤A……藺大小姐,失敬失敬,失敬……呀。”

“你要啷個說呢?”藺佩瑤睥睨地問。

“那把他們……都關起來”他一臉苦相地望著抱著膀子站在院壩里的那伙地痞流氓,然后又回頭看藺佩瑤,“藺大小姐……”

惡人總算被制伏,學生們鼓掌、叫好,哈哈大笑,帶著得勝還朝的自豪涌出鎮(zhèn)公所。一個男生還嫌不夠解氣,揀了塊石頭,狠狠砸向鎮(zhèn)公所的院門,還得意洋洋地說,狗日的貪官污吏,你來抓我們呀?

藺佩瑤成為了同學們心目中的英雄,跟剛才在演講臺被打的那個學生一樣受人崇拜。在大家感謝她時,她的眼光卻在人群中追尋劉?!呀?jīng)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衣襟還有一團血跡,讓藺佩瑤的心柔軟地疼痛。他也回望了她一眼,兩人的目光電光火石般碰撞,那是他們今生中第一次目光對視,就像星星與星星的對撞,太陽與月亮的輝映,相信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伤芸炫み^頭去,但又忍不住再回頭。天地瞬間春光明媚,藺佩瑤頓感整個人都飛升到了天堂,渾身通體明亮。他的一腔熱血點燃了藺佩瑤情感深處愛的明燈,這盞燈照耀在十七歲的少女心中,從此一生不滅。

那腔熱血直到晚上都還在藺佩瑤的腦海里縈繞,回到宿舍后有同學還問她臉為什么那樣紅,是不是在發(fā)燒?最近在鬧瘧疾喲,要不要去看校醫(yī)。藺佩瑤忙說,不,不,我……太累了,我要歇會兒。她躲進自己的鋪里,翻開日記本想記述當天的經(jīng)歷,但寫下來的卻是一行行情詩。這情詩越寫越長,以至于她想站在鋪上大聲朗誦,想跑到學校的操場上向全世界宣布:我戀愛了!

她確實在發(fā)燒,燒得三天三夜茶飯不思,晚上夜不能寐,白天神思恍惚。最簡單的幾何題不會做,英文單詞全忘記,連一首“床前明月光”都背不下去了。但她卻像一個女間諜般潛到校監(jiān)的辦公室,偷偷把一個男生的學籍檔案抄寫下來——

劉海,男,生于民國八年臘月初八,遼寧營口人。民國二十一年從淪陷區(qū)逃出,曾在北平就讀東北初級中學及高級中學一年級,民國二十五年考入南渝中學,成績優(yōu)異,插讀高三年級。該生操行端正,學、品、體俱佳,尤擅籃球、田徑等科目。然思想激進,言論偏左,須加防范。

原來他是個“下江人”啊。藺佩瑤心中的柔情又增添了幾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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