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從他家里出來，心嚇得嘭嘭跳∶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人，盼自己的爹早死！對自己有了的孩子，一點也不高興，竟要打掉！還要不讓別人知道！

老頭吃了幾服藥，病就好了。他不再哭罵，也不說話。吃完早飯，他就出房來走走——但決不到后院去，免得看見那些佤幫士兵。這些兵說話嘰哩呱啦，背著槍走來走去，有時昂著頭唱誰也聽不懂的歌。他也很少見到那帶來的女人，女人大部分時間待在樓上的廂房里，偶爾也從后院出去到田野走走。她由使女陪著，后面跟兩個兵。她們有時一直走到綠河岸邊。她戴著面紗，穿著佤族女人穿的華麗的盛裝，有些像戲臺上的小旦。村里人看見就遠遠地躲開了。除了方頭鬼，很少有人見過這女人長的模樣。

老頭有時碰到女人從樓下來，他們誰也不說話，擦肩而過。在這個家里，他只和長工根茂說話。蛇手與幫財進進出出時遇見他，忙站在一旁施禮，“老太爺……”他也不理會。

“是我呀……”蛇手說。他以為老頭沒有認他出來。

“你這個鬼……你不鉆到你的破草屋里去，到我家來干什么？”老頭說。

蛇手只得訕笑。“瞧你，老太爺。”

老頭這時也就只六十歲出頭，但頭發(fā)花白了，背也駝了，走起路來身子向前沖。他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牲口棚里的一頭老牛和三頭豬都已被宰吃了，一窩母雞也被士兵偷著燉吃了，還有一群山羊和一梢鴨子，也被吃了。只有半夜里，他點燈起來到樓上糧倉里，一蹲就是幾個小時。糧倉里滿是金黃金黃的稻谷，有幾只黑油油的大老鼠從洞里鉆出來背糧，他也不趕。這些糧食是他多年囤積起來的，過去他看著看著經(jīng)常會發(fā)笑，可現(xiàn)在這些糧食已被吃下去不少，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吃光了。“真是敗家子呀！我這輩子的落下的家業(yè)都要被這畜生敗盡了。”他真是心疼啊。后來，他嘿嘿地哭了起來?；剡^頭去，他看見根茂站在身后。

第二天，他去找方頭鬼。

“短命鬼！你帶些畜生來家里，我不管。可你有本事就不要吃家里的東西。這些東西都是我養(yǎng)我種的，你長這么大何嘗種過一粒糧？你就這么白吃，你有臉面嗎？短命鬼呀！你快帶這些人離了這里，不要弄臟我方家的門楣。你到外頭去，殺人放火我都不管，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要不走，再吃我的東西，我就把糧倉放一把火燒了，我把這房子也燒了……”

在百姓村，長輩罵晚輩常叫“短命鬼”，小的時候，父親就經(jīng)常這樣罵方頭鬼。一罵，方頭鬼就翻著小白眼，逃到門外去了，并在心里產(chǎn)生更大的反抗。當這一天老頭還這樣罵時，方頭鬼就想起了過去的事，氣也不打一處來，更何況在家中當著這么多下人的面？方頭鬼從桌后椅子里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