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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5)

先賢與中國 作者:劉小川


南宋定都杭州,稱臨安。官僚集團(tuán)不可遏止的腐敗慣性在江南繼續(xù):“西湖歌舞幾時(shí)休……直把杭州作汴州?!币粋€(gè)名叫張汝舟的官員舊交來到杭州,向李清照百般示愛。垂暮的美婦人承受不住,自由的女人要享受身心自由。她墜入情網(wǎng),冒著輿論的槍林彈雨改嫁了姓張的男人,豈料落入毒蜘蛛精心編織的蛛網(wǎng)——老江湖張汝舟騙財(cái)騙色,暗里吞掉李清照珍藏的古物,并且辱罵她,毆打她,恫嚇?biāo)?,繡床邊、雕窗下、古樹旁,一次次拳腳相加,“遂肆凌侵,日加毆擊”(李清照《投翰林綦崇禮啟》)。饒是李清照骨頭硬,如何打得過張汝舟?昨夜軟語溫存,今日大打出手——這太慘了,呢喃變呻吟,雪膚見血痕。我們的詩人不哭。她沒有一滴淚。

再婚僅一個(gè)多月,李清照毅然宣布離婚,把張汝舟告上了官府。杭州越州轟動了。離婚案一波三折,驚動了皇帝……張汝舟流放,李清照入獄。

宋代的婚姻法律嚴(yán)格遵循禮教,妻子狀告丈夫,打贏了官司卻要判刑兩年。

李清照經(jīng)人疏通,獄中只待了九天。她盛妝出獄,穿一款月白色長裙,在小弟李迒和幾位女友的陪伴下,走過“珠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的杭州城。她的衣飾、發(fā)型、步態(tài)、佩玉,連同她野性內(nèi)斂的平靜目光,成了杭州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她的詞集叫《漱玉詞》,南人北人同聲吟唱。她的婉約與豪放,她對各種情緒的細(xì)膩捕捉,并將復(fù)雜的情緒化入自然的無窮脈動,了無痕跡,使她登上了中國第一女詩人的寶座,永戴桂冠,未來也不可能受到挑戰(zhàn)?!妒裨~》滋潤女性的心靈,兼有駐顏美容之功效。

最艱難的日子她寫下長調(diào)《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嗤└婕?xì)雨,到黃昏、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次第,怎一個(gè)愁字了得!”

詞語蕩漾心之漣漪,詞語掀起肌膚的波瀾,詞語也療傷,慰藉靈魂。

薩特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主要作品《詞語》,說盡詞語的宏大與微妙。

薩特為何拒絕諾貝爾文學(xué)獎?倒是值得今天的中國作家細(xì)思量。中國作家,焉能瞄準(zhǔn)西方的標(biāo)準(zhǔn)寫作?此系題外話。

李清照的苦難與國家的苦難同步,她深入自己也就深入了時(shí)代。她的生存格局大開大合,潮起潮平,歸于一片光風(fēng)霽月。五十歲以后她長住杭州,居小樓,日子精致,流連于美飾、美器、美酒、美詞,“酒闌更喜團(tuán)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她美過了六十歲,款款美向七十歲。多少往事涌逼,逃難,亡夫,失寶,再嫁,挨打,入獄……而詞語收盡這一切:“誰憐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p>

冰清玉潔這個(gè)詞,形容李清照最為恰當(dāng)。清麗而溫潤之光,照耀中國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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