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一種完美禮貌與距離的概念、城市是冷感、城市是不能信任人、城市的早上大家圍在早餐店的柜臺買早餐但不交談、城市必須提高警覺、城市里的念佛機伴唱并不尋常。城市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城市怎么可以那么松那么瘋那么把我當自己人看呢。

我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一位客人嗎？

從關上車門的那一刻到往前行駛約十公尺的距離間，這臺出租車里的卡帶音量同時等加速被轉(zhuǎn)到一個“我正清楚唱歌給你聽”的強度。OKOK，一大早聽佛經(jīng)并不會被人歸類為一種斥耳的開場，而且人家是《南無 觀世音菩薩 repeat 歌》（正確歌名待解），感覺坐上這臺車應該會很平安放心地抵達目的地。

這是出租車司機第一炮的早晨載客兼虔誠早課嗎？司機清了清喉嚨開始跟唱了起來， 在一個散發(fā)潮濕氣味的移動空間里，我跟司機點對點的距離僅五六十公分，司機在誦詠美妙的音符給乘客聽嗎？他就這樣望著前方、開著口高聲歌唱往高架橋方向繼續(xù)駛?cè)?，每一句出口的音調(diào)還略略地壓低修飾，這是一種意識到聽眾存在于身邊的秩序演出…… 所以──司機是在有目的地對乘客（我）歌唱嗎？這是一種祈福與共嗎？（還是一種豁達不在乎任何人存在于身旁卻也隨時注意喉音修飾的段數(shù)？）為了會議必須早起，鬧鐘驚醒、洗臉刷牙然后收斂水、整理頭發(fā)、早餐來不及吃、掏護唇膏、跟媽媽說再見今天會晚點回來、電話叫車在冬天有點冷的清晨，有什么比不騎車不開口不用腦坐在后座癡呆無言地望著窗外然后安靜地被運送到客戶公司更值得珍惜？而此時此刻身為一個尷尬意識被喚醒的聽眾，深深覺得疲累與不安，我來不及做好準備與人進行心靈對話，我應該保持安靜恭敬禮貌。

觀世音菩薩陪伴我們一同開上高架橋上，司機途中又清了幾次喉嚨 興味盎然，不安的乘客坐在后座撥弄手機表演無事。司機先生終于動了食指把卡帶按停退出，興奮把頭偏過來：“你住湯泉二期喔？”

“嗯?！碑攤€禮貌微笑的年輕人。

“我跟你講，我之前有去載過一期的乘客，你知道怎樣嗎？”（我怎么知道？）

“怎樣？”我恨自己引頸假裝感到興趣的那種無奈。

“我跟你講，我被放鴿子兩次！…… 媽的以后不載一期的，只載你們二期的就好?！保ūM管埋怨但還是神采奕奕）

“嗯呵呵?！保ê呛牵?/p>

司機要講一則關于動氣的小故事，精神狀態(tài)卻是興起找人聊天的那種歡樂外向感。回過頭后繼續(xù)開車的閑靜無言短暫三秒美好，緊接著又一張卡帶“咔”地被推進去播放機內(nèi)，是《唵嘛呢叭咪吽的repeat》嗎？……司機開始清了喉嚨。

這是信仰、歌喉與習慣三合一的大方分享嗎？我非常矜持，也有可能是自己對于不安全感的刻意吹毛求疵小題大作。當一整臺車只有兩個陌生人“獨處”的時候，當另一個人開始開口大方地唱歌給你聽。

也或許是因為在一座城市。城市是一種完美禮貌與距離的概念、城市是冷感、城市是不能信任人、城市的早上大家圍在早餐店的柜臺買早餐但不交談、城市必須提高警覺、城市里的念佛機伴唱并不尋常。城市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城市怎么可以那么松那么瘋那么把我當自己人看呢。

“多少？”“一百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