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還鄉(xiāng)的理由

何以為家 作者:航月


航月

2015年5月,我去廣西東蘭縣板烈小學采訪關于留守孩子情況,四年級的小學生羅海嫩送了我兩幅她的畫。她的畫都是用鉛筆畫的,畫紙是從圖畫本上撕下來的兩頁白紙。一幅寒菊圖,菊花的枝干她都畫在白紙的底部,底部有意象的菊花花瓣隨風飄落。畫左邊是一根粗枝頂著繁茂的菊花香艷開放。在右邊的空白處配了賞菊的詩:一叢寒菊比瓊?cè)A,掩映晴窗動綠紗。乍覺微香生暖室,真擬奇艷出誰家。詩是沈鈞儒的《賞菊》。她從課本上抄來的詩。她說,她不是真的理解詩的意思,但詩里都是寫菊花的,所以她把這首《賞菊》配在圖中。另一幅是她們山上的木房子,在半山腰,周邊是稻田和樹。畫很滿,最后一層木房子頂在白紙的頂部,總共三層,層層錯落。兩幅畫都用鉛筆簽了羅海嫩的名字。她帶著二年級的弟弟把兩幅畫送給我,姐弟倆在我面前陽光明媚,笑容燦爛。爸爸在外打工,媽媽有病在家?guī)е偷艿堋K艿芏甲≡趯W校,小學二年級8歲的弟弟已經(jīng)會自己裝米蒸飯了。板烈小學沒有美術老師,也沒有美術課。羅海嫩的畫都是她自己學習,自己想象出來的。她沒有把畫給學校的老師,卻送給了我這個從外面城市來的陌生人。

她叫我航老師,然后對著我微笑,過一會兒再領著她的同學來到我面前問我關于對城市好奇的問題。

這個聰明的鄉(xiāng)村孩子畫的是她心中的家園,是她對鄉(xiāng)村最美好的記憶。

我從板烈回到深圳后,羅海嫩給我打電話:“航老師,你們城里人穿什么衣服呀?吃什么飯?你還會記得我嗎?我的頭發(fā)剪短了,我怕你下次來不認識我了。”

一個短短的電話,把她對城市的好奇、怕被城里人貿(mào)然相識又忘記的心理暴露無遺。她剛剛10歲,一個在大山里想象城市的孩子。

是這個羅海嫩讓我看到了30多年前的自己,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坐在草原上想象城市的樣子。那么好奇,那么透明,那么單純,又那么向往。

我離開草原時,我草原上的村子還住滿了村民,村子里的人們都憧憬著未來的生活會怎樣變化,他們將過上吃飽飯、有錢花的幸福日子?,F(xiàn)在,人們的想法都實現(xiàn)了,人們都去了城里,草原大得裝不下空空的村子的寂寞。

羅海嫩的村子是留守孩子的村子,大人都進了城。她們的夢連東蘭縣都飛不過去。

我們誰都不會想到,在中國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的今天,是中國的6000多萬像羅海嫩一樣的留守孩子用他們失去父母陪伴而又孤獨寂寞的童年,為即將消失的鄉(xiāng)村堅守著最后的陣地。在她們還不知道什么是鄉(xiāng)村的悲哀、悲涼、悲苦的童年,她們留守在中國美麗的空心村,并把她們對城市的想象全部存留進自己的心里,留在夢里。

她們是鄉(xiāng)村的衛(wèi)士,是我們悲壯地還鄉(xiāng)、讓靈魂回歸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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