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梧桐樹下 4

江南色 作者:葉華


“躲貓貓”是童年的經(jīng)典,我們無知的年歲輕盈地隱身在梧桐樹后或是粉墻的角落。如果是在夏天,梧桐樹干會露出一層霜霜的白粉來,像丑角的臉粉,也像痱子粉,還像茯苓餅的粉末,或是經(jīng)過冬的霜,都是傳神的水波脈脈。孩子們蹭過它的樹皮時,衣服上就會東一塊西一塊的白,怎么拍也拍不干凈。如在晚春,偶爾會從樹上砸下一朵大大的梧桐花來打在孩子的頭上或是肩上,微微的發(fā)麻。有時候剛一抬頭,正好砸到鼻梁上,鄰居的小丫頭就被砸過,哭得比考不上大學(xué)還傷心。

梧桐花花色淡紫或是乳白,如果在唐代,這是高貴的顏色,最少是三品以上的大員才能穿這樣顏色的官服。一場春雨后,梧桐花大朵大朵地在樹枝間,噼里啪啦落得很快。我曾拾了一筐,用繩子串成花環(huán),那時沒有心愛的女人,只好戴在一只大白鵝長長的頸上,誰讓它成天趾高氣昂的不知天高地厚。它驚惶失措地咯咯亂叫,扇動著翅膀滿院子漫無目的地跑著,不時還腳下一滑,肥大的身體打了個趔趄,差點翻在地上。

有一次“躲貓貓”,粉墻另一邊傳出燒飯人家正用飯勺刮著鍋底的聲音,一股燒焦的香味若隱若現(xiàn),口水就流了出來。我常常在母親煮飯起鍋時,跑到她的身后,踮起腳,接過一塊焦黃的鍋巴,津津有味地嚼得吱吱作響。躲在樹間,聽見了自己肚子里“咕咕”的聲音,我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杜甫早說過了,“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大詩人都承認自己聞到了新炊的香,想到黃梁的空,我怕什么!突發(fā)奇想,和幾個伙伴咬著耳朵一商量,各自溜回家吃飯去了。梧桐吐芽的巷間,只剩下慘弱的雨痕和蒙在鼓里的張冠軍,他還在履行自己苦尋同伴的義務(wù)。直到午飯時間,張媽媽尋到巷子,把百思不得其解的兒子拖回家去。張媽媽一只手撈著胸前沾著油污的圍裙,一只手扯看張冠軍肥大鮮紅的耳朵,腳底下仿佛踏著一個風(fēng)火輪。她罵道:“真是個大寶,他們那些鬼崽子早回去了,你還在這兒找命?。?rdquo;我們隔著粉墻,聽見巷間的叫罵,按著肚子樂,我仿佛看見張媽媽屁股后面噴出的火。故鄉(xiāng)把笨蛋說成“寶”,“寶里寶氣”就是“傻里傻氣”的意思,如果說“大寶”,就是笨蛋里的笨蛋,或者說是大笨蛋。我們常常喊張冠軍做“大寶”,一般還會加個補注:大寶,五十兩!五十兩比黃金五十兩還重,是笨得不能再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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