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前世今生的雪間散步 6

江南色 作者:葉華


站在山頂滾雪球也是件快意的事。雪球飛瀉而下,氣勢非凡,像一個虎氣生生的書者,獨坐明月之下,忽然長嘯下山,平步青云。懷素和張旭均是老虎,他們在溶溶宣紙之上,奔跑或佇立。雪球越滾越大,一個接著一個在山下的石頭或樹干上撞得粉碎。有時候,我或許會去看一看樹干下有沒有一只撞暈的野兔。兔子失足的概率實在太小了,那個守株的古人真是好福氣,這樣的概率差不多應該是千年等一回吧,他在書間大概已經(jīng)等過千年了。機會需要緣分,強求不來,求是看中,太看中就要被機會支配。

好機緣其實一次便夠了。

雪后,我和哥哥們將那些大大小小被炭火熏得漆黑的鋼筋鍋抱到雪地間,用雪擦洗,也是雪恥,恥的是頑固的污漬。雪似乎有神奇的效果,往往能把鍋擦得锃亮,雪柔軟的身體總能融化堅硬的污跡,最后化水而去。記得每次都是仕新大哥擦得最為干凈,閃閃锃亮。擦完,我們的雙手往往凍得紫紅紫紅,連頭皮都生痛了,放在嘴前連連呵氣也不管用。母親笑著說:“烤火去吧。”這種天氣手腳會生凍瘡,紅紅硬硬,隔著襪子手套的又癢又疼。我們有個好辦法治它,烤火時,把生蘿卜切成丁,拿根竹簽插著在火苗上烤,烤到蘿卜冒白汽時,捂在凍瘡上燙燙,往往燙到齜牙咧嘴,哇哇直叫……

關(guān)于雪的回憶總是無盡暢快的。

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在雪里行走,仿佛走在自己的前生里,身體越發(fā)的輕,如懸在白居易筆端的一滴淡墨,或是張岱的,或是李流芳的。我鐘情于這樣的形容。只是如今做夢的功能越來越弱了,夢間很少再有漫天皆白的天空綠幽幽的稻田和曠闊的星空了。做不了夢,就去尋夢,至少從一杯新茶中品味春日田野的功能和幸存。讀李流芳《云棲春雪跋》:

時已二月,大雪盈尺。出赤山步,一路瓊枝玉干,披拂照曜。望江南諸山,皚皚云端,尤是可愛。

又見《題雪山圖》:

甲子嘉平九日大雪,泊舟閶門,作此圖。憶往歲在西湖遇雪,雪后兩山出云,上下一白,不辨其為云為雪也。余畫時目中有雪,而意中有云,觀者指為云山圖,不知乃畫雪山耳。放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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