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達(dá)達(dá)令

這個世界沒有對你好，

這個世界也沒有欺負(fù)你，

它就是無意的。

春英這個名字是她媽起的，她媽沒讀過書，春英出生的時候正是早春，她家泥瓦屋前的蒲公英開得正盛，大風(fēng)吹過來總是弄得竹竿上晾曬的衣服毛茸茸。

她媽看著飛蕩在空中的漫天蒲公英花瓣，對孩子他爸說：“這孩子就叫春英吧，春天開出的花也算是吉利的。”

春英他爸剛從地里插秧回來，沒有吱聲，就當(dāng)是同意了。

春英在村里的小學(xué)讀書，到了初中的時候就去隔壁村的中學(xué)上課，下大雨的時候一身泥巴地回家，她總是先拿冷水把自己沖上一遍，然后再打熱水來洗澡，就連冬天也是一樣。

有一年我放假到她家去，看見她在用冷水沖泥巴身子，入秋的季節(jié)也算是轉(zhuǎn)涼了，她面不改色地把冷水往身上一盆一盆地潑。我上去問她：“你怎么不用熱水洗澡呢？這樣會感冒的不是？”

春英說：“全部用熱水洗完我這一身泥巴，那得費多少柴火啊？”

我不再吱聲。

春英上學(xué)上得晚，初中畢業(yè)那一年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家里兩個弟弟也要小學(xué)畢業(yè)升中學(xué)了。春英知道家里沒有錢給她交學(xué)費了，可是她還想繼續(xù)上學(xué)。

于是春英去找大伯，說了自己想上學(xué)的事。然后向大伯請求去說服其他的幾個叔叔，一人湊一點兒幫她交上學(xué)費，以后一定會慢慢還上的。

結(jié)果春英她爸知道了，直接從田里回來，把春英從大伯家拖回家，給她一個耳光：“你還敢去借錢，你當(dāng)這是撿樹葉??？這么簡單一人湊一點兒就能湊齊了??？你借得了第一年，那第二年呢？高中上完了那不還有大學(xué)要上，是這個意思不？”

春英她媽不敢出聲，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就躲到廚房做飯去了。

晚上春英她媽過來找春英，告訴她：“大伯他們一家雖然是做生意的，但是根本不會借錢給你的，他自己那三個不省心的兒子已經(jīng)讓他頭疼了，這附近幾個村里是沒有人愿意嫁給他們家的兒子當(dāng)媳婦的，你大伯必須要攢錢建個大房子，把家里弄風(fēng)光了，才有人看得上他們家兒子。

“至于你幾個叔叔，他們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窮的窮，病的病，有時候米都得上你爺爺家討，你說他們哪里還有錢給你上學(xué)用？”

春英不說話，她媽繼續(xù)嘮叨著。

“而且你也知道，你兩個弟弟還小，他們還要繼續(xù)上學(xué)，如果這一次你跟親戚們借錢把人情用光了，那你兩個弟弟怎么辦呢？我知道我跟你爸沒出息，不能給你想要的生活，可是我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那一夜春英沒睡，流了一枕巾的眼淚。

一個星期后，春英跟著隔壁大表姐到東莞工廠里去了。

工廠是一家制衣廠，春英的工作是把上一條流水線出來的衣服碼上紐扣，每天如此。

工廠食堂的飯雖然沒有多少油水，但也算是有肉有素了。春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頓飯吃上好多都不滿足。工廠附近有小賣部，可是東西實在是貴。

春英給她媽打了個電話，說了這個事。

一個星期后，春英收到了一個包裹，是她媽讓大巴的司機捎來的，春英打開一看，一大袋的紅薯干，春英想起這個時候正是家里紅薯收獲的季節(jié)。

可能是春英她媽做得太趕了，紅薯煮熟之后沒有剝皮，直接就曬干了，紅薯干一圈都是皺巴巴的紅薯皮，毛茸茸的，吞下去嗓子眼兒也有點兒噎得慌。

春英管不了了，直接拿起吃了十幾根，終于覺得有點兒滿足感了。

后來每天下班之后，春英都會早早地洗澡上床休息，宿舍的其他姑娘聽著收音機的情感節(jié)目，時而大笑時而害羞，春英一個人躲在角落里，悄悄地，一根根啃著紅薯干。

有時遇上隔壁的人闖進(jìn)宿舍，春英突然被嚇到半根紅薯干就吞進(jìn)去了，然后卡在嗓子眼兒，春英趕緊起床，拿起杯子咕嚕咕嚕地灌水，好一陣子才停下來，打了個嗝，終于吞下去了。

有時候在流水線上會遇上一些很漂亮的紐扣，五顏六色，方形菱形，還有圓形的塑料水晶，春英總是想著，這么一件帶有漂亮紐扣的連衣裙，能穿上它的姑娘肯定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