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先生》 彭燕郊先生(6)

老先生 作者:周實


他看后也回了信,也是一封公開信,信的題目很溫馨,《人生難得是知音》:

周實兄:

你好!

你那篇用書信形式寫的詩評《詩來自現(xiàn)實……》,我讀到了,非常感謝你。那首詩,是年輕時的習(xí)作,大概因為多少凝聚了當(dāng)年的某些美好幻想,這回整理舊作,有點舍不得,保留下來了,也是想借此聽聽朋友們的意見,畢竟對自己來說,曾經(jīng)是寄予期望,也付出了努力的,盡管始終不很滿意,也知道那只是一個逝去歲月留下的痕跡。正如你指出的,這樣的大題材在大師筆下,完全可以寫成史詩型的巨制,而我卻只能是“媽媽”“我”“我唱的歌”三者都沒有直立起來的平淡的“敘事加抒情”,這還是次要的,特別要感謝你的是,你還指出那個根本性的問題:“筆調(diào)太雅”。我體會,這“雅”還不能不是創(chuàng)作心態(tài)的折射。本來,“應(yīng)是一個野孩子”,結(jié)果卻“野”不起來,于是整個作品失去應(yīng)該有的力度,“雅”了,“文”了。

回想起來,野不起來是有種種躲不開、擺脫不了的因素的。少年時代,有那么一種精神需求,渴望擁有一個精神支柱,一心一意要革命,要革命就必須有信仰,有信仰就必須有行動。信仰是成理論體系的,生來就很感性的我,對于理論這東西總覺得很玄,一知半解都談不上;行動,生來愛幻想的我看得很浪漫主義,很有不怕拋頭顱灑熱血的氣概,但也沒有能發(fā)展到所謂的個人英雄主義那個地步,其實革命行動不浪漫,要講紀(jì)律,倒也知道收斂自己,也知道必須是集體行動,必須服從命令聽指揮。對反動派可以是狼,干革命必須是經(jīng)受嚴(yán)格訓(xùn)練的戰(zhàn)馬,這里就有個底線:不可以有個性、個人意志。就這樣,對舊世界,不守規(guī)矩多少做到了,真正的野卻做不到。

幸好還可以保留一點點個人愛好,對集體行動無害的、或許有時還有一點用處的個人愛好,在我,就是文學(xué)愛好,學(xué)習(xí)寫詩的愛好。說實在的,我的信仰,我的歷史認(rèn)識、社會認(rèn)識都是感性的、情緒性的,因為都是從文學(xué)作品得到的。俄國革命初期的文學(xué)作品《鐵流》《毀滅》,中國的魯迅先生的小說、散文詩、雜文,《八月的鄉(xiāng)村》《生死場》等等,組成了我的“歷史社會百科全書”。那結(jié)果是,想做個合要求的革命紅小鬼,最后卻被認(rèn)為是個反面人物。但也不算冤枉,我確實太“雅”了些,太唯美,蘇俄的文學(xué)作品我就只愛看革命初期的,因為很新,很先鋒。什么主義什么流派我不在意,思想性高不高我不在意,能感動我的我都喜歡,這樣就形成了你所說的“太雅”。我體會你指的不只是文本,還有內(nèi)在的東西,你這一說說到我的心坎上了,我確實是這樣,是想逃到美里,逃到詩里,也因此永遠(yuǎn)“長不大”,永遠(yuǎn)是個“孩子”,和你一樣,永遠(yuǎn)“成熟”不了。

當(dāng)然,不用我說你也明白,我們說的這個成熟與別人期望和要求于我們的不一樣。那樣的話,今天我會“成熟”成什么樣,我都怕去想它了。然而,二十多年來我也確實成熟些了,過程是曲折痛苦的,丟掉那些很玄的又深入到骨髓里的東西可真是個大工程,持之以恒吧,總有一天成熟到真正“野”起來,那該多么好,到那時可能真正唱出自己的歌了。

人生難得是知音,因為高興,拉雜寫下這些,表示感謝,更表示在你的鼓勵下,為了報答知音,我會努力,希望有一天會寫出讓知音多一點滿足的詩。再一次感謝你!

現(xiàn)在來看我的信,寫得真的很冒失。我怎么會那樣寫?還拿自己的詩說話!我真的是“不成熟”,我真的是“長不大”,一輩子都“長不大”。我也不知我當(dāng)時是怎么了,鬼使神差。

我與他的聯(lián)系密切是從創(chuàng)辦《書屋》開始?!稌荨穭?chuàng)刊號的頭題就是他為我們寫的他讀莫泊桑的札記。那是一篇獨特的札記,每則三百來字,一共寫了近六千字。那年他已七十五歲,文字還是那么活潑,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看他如何點評《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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