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季桂(1)

孤獨是生命的禮物 作者:余光中 白先勇 林清玄


朱天衣/文

人們都說八月桂花香,桂花應(yīng)該是在秋季綻放香溢滿園的,但我們家的桂花卻從中秋直開到來年夏初,四季都不缺席,所以又被稱為四季桂。講究些的會把花色淡些的喚作木樨,我們家種的便是這種,但我仍執(zhí)意當(dāng)它是桂。

父親喜愛桂花,我原生家庭門旁兩株茂密的桂,快有四十歲高齡了,雖種在花圃中,卻仍恣意生長,不僅往高處伸展,更橫向環(huán)抱,兩樹連成一氣,漫過墻頭自成一片風(fēng)景,貓兒游走其間,猶如迷宮般可供戲耍。父親也喜歡蘭,還曾和他到后山搬回半倒的蛇木(筆筒樹),截成一段段來養(yǎng)蘭。記得鋸蛇木的當(dāng)口,在院中游走的雞硬湊到跟前,先還不解,直至從截斷的朽木中竄出幾尾褐紫色的蜈蚣,才知那雞真有先見之明,一口一尾,三兩下便給它像吃面條一般吸食個盡。待等父親收拾妥當(dāng),便會將蘭掛在桂樹下,一來遮陽,二來懸空的蛇木也不致淪為貓爪板。

桂花飄香時,便是父親忙桂花釀的時刻,那真是一份細(xì)活,一朵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桂花,采集已不輕松,還要將如發(fā)絲般細(xì)的花莖摘除,那是只有細(xì)致又有耐心的父親做得來的。接下來便會看到父親將拾掇好的花絮,間隔著糖一層一層鋪在玻璃罐里,最后淋上高粱酒,便是上好的桂花釀,待等來年元宵煮芝麻湯圓時,起鍋前淋上一小匙,那真是噴香撲鼻呀!整個制作過程,我們姊妹能做的至多就是采擷這一環(huán),有時在外面覓得桂花香,也會結(jié)伴去偷香,我就曾被二姊帶到臺大校園,隔著一扇窗,一辦公室的員工便看著兩個女孩在桂花樹下忙著收成呢!

除了自制的桂花釀,攙了點桂花香的“寸金糖”,也成了父親寫稿時難得佐伴的點心。這“寸金糖”在當(dāng)時只有“老大房”販賣,我們姊妹仨不時會捎些回來,不是怎么貴的東西,父親卻吃得很省。他對自己特別喜歡的事物,總能有滋有味地享用,但也不貪多,幾乎是給什么就吃什么、供什么就用什么,即便是鎮(zhèn)日離不了口的煙,也只抽“金馬”,后來實在是不好找才改抽“長壽”,而茶則是保溫杯泡就的茉莉花茶。我們是長大后自己會喝茶了,才知道拿來做花茶的茶葉,都是最劣質(zhì)的,甚至連那茉莉香氣都是贗品,是用較廉價的玉蘭花代替,而這濃郁的玉蘭花是會把腦子熏壞的。記得那時二姊每次夜歸,會順手從鄰家捎回幾朵茉莉,放進(jìn)父親的保溫杯中。唉!這算是其中唯一珍品了。

父親的細(xì)致端看他的手稿便可知悉,數(shù)十萬字的文稿,沒一個字是含糊帶過的,要有刪動,也是用最原始的剪貼處理。那時還沒有涂改帶,寫錯了字,他依樣用剪貼補正,且稿紙總是兩面利用,正稿便寫在廢稿的另一面,有時讀著讀著,會忍不住翻到背面看看他之前寫了些什么。他擤鼻涕使用衛(wèi)生紙,也一樣會將市面上已疊就的兩張紙一分為二,一次用一張,但他從沒要求我們和他做一樣的事。

父母親年輕成家,許多只身在臺灣的伯伯叔叔,都把我們這兒當(dāng)家,逢年過節(jié)周末假期,客人永遠(yuǎn)是絡(luò)繹不絕,如此練就了母親大碗吃菜、大鍋喝湯的做菜風(fēng)格。即便是日常過日子,母親也收不了手,桌上永遠(yuǎn)是大盤大碗伺候,但也從不見細(xì)致的父親有絲毫怨言。到我稍大接手廚房里的事,才聽父親夸贊我刀功不錯,切的果真是肉絲而不是肉條,我才驚覺這兩者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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