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哈爾濱下了好大一場雪，我在凌晨一個人穿過一條燈火稀疏的長街，雙手緊緊抱住自己，面頰紅得似乎發(fā)紫了，嘴唇更是凝結(jié)一般，稍稍動彈一下都覺得疼。

任憑冷風(fēng)橫沖直撞。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個路口，一個年輕人路過我身邊，他個高略瘦，眉清目秀?；蛟S見我已經(jīng)凍得像只雀仔，他有些不忍心，走遠一些后又跑過來，抱住我。他沒說話，我先是驚訝，隨后也沉默著。但被陌生人擁抱的那一瞬間，似乎所有路燈都亮起來了，雪花落到我的瞳孔里，竟也不覺寒冷。

我很少與人說起這個冬天的故事，不是因為自己曾被同性擁抱而難以啟齒，而是因為多數(shù)人并不會相信這世上還有陌生人可以這般對你。

美國詩人惠特曼曾寫有一短詩《給你》。詩中寫著：“陌生人，如果你在路上遇到我并想跟我說說話，你為什么不該跟我說話呢？我又為什么不該跟你說話呢？”沉湎于俗世中的人大都冷漠，心上的溫度比雪天還低，與人相處總會設(shè)防，唯恐他人傷及自己。

人與人之間是隔著一扇門的，誰都不愿打開，即便那只是扇原本就不存在的門。

我曾有過一個女生朋友，我們之間有過一段很曖昧的時光。我們在高中認識，我給她買過早餐，約她看過電影，為她寫過詩，彼此的關(guān)系，雖然雙方嘴上沒說，但我一直視她為對象。原以為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后可以和她在一起，但命中的齒輪卻偏移了方向。那年冬天我們大學(xué)較早放假，我坐火車去哈爾濱看她，為了給她驚喜，便不曾事先告訴她。我在她的宿舍樓下守著，等了很久，視線里走來一對情侶，男生很高大，戴著副亮黑銀邊的眼鏡，身旁的女生則長發(fā)垂肩，穿著紅色的修身羽絨服，起初我不敢細瞧，待他們走進，我才確定是她。她怔怔地看著我，臉上表情復(fù)雜，身旁的男生看出端倪，便問她。她猶豫半天，唇齒微啟，艱難地擠出：“這是我高中同學(xué)?！焙孟窭滹L(fēng)一瞬間吹滅了心里的燭焰，雪高冷而孤絕，落到身上都像箭簇，天更冷了。我扔掉傘，在風(fēng)雪中瘋跑著，她在我身后喊了幾聲我的名字。雪覆蓋了我的視線，眼淚不爭氣地落下，滑過面頰，很痛。

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累得腿腳不聽使喚了，便停在一條長街的拐角，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吸氣、呼氣。整個世界仿佛只能聽到自己從鼻腔中發(fā)出的劇烈的喘息聲，我像極了被雪鞭打的獸。愛情讓人傷痕無數(shù)。夜已深了，長街上的燈光漸次熄滅。黑夜的濃度越來越高，孤獨吞噬著沒有歸宿的人。

時常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自己也飽嘗過孤獨的味道。南方下著雨夾雪，夜里，世界只能聽到門窗和屋頂上發(fā)出的沙沙聲響。我發(fā)燒，難受得像無數(shù)針尖直往腦門里插。老師見我難受，將我送進醫(yī)院，之后便事不關(guān)己走掉了。我坐在偌大空曠的醫(yī)院里，看著身邊輸液完畢的病人一個一個離開，醫(yī)生、護士也都消失了蹤影。夜深了，世界仿佛都空了。我看著青霉素一滴滴進入我身體，好像孤獨成群結(jié)隊占領(lǐng)了我。我去廁所，提著瓶子在昏暗的光下蹣跚前行，仿佛是提著自己的心，晃著、蕩著。某一瞬間，臂膀上的血管竟清晰可見，像是這夜的燈芯。我匆匆回到病房，心悸難耐。因沒辦理住院，便覺得身旁的床與我也是隔著距離的。我只呆呆坐著，不敢睡，看著瓶中液體殆盡，眼睛也不敢閉去。身體有時傾到墻壁，猛地縮回來。墻體發(fā)冷，像是鐵做的。夜越來越深，世界像艘沉船。雨點繼續(xù)撞擊著玻璃船，沙沙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到底睡了多久，最后又怎么離開那醫(yī)院。只記得那天我是被這世界忘記的孩子，只有窗外的雨陪我落了一夜。那時我還不到十五歲，突然腦中卻想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