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副詞:筆記十二則 1

無調性文化瞬間 作者:楊小濱


●又

不是第一次的目擊。曾經的遭遇,會使這一次變得陳腐、累贅嗎?但的確曾經有過嗎?記不起何時是第一次,似乎第一次尚未出現(xiàn)就被重復,被模擬。似乎是麻木的、無聊的再現(xiàn),讓過去永遠空缺在那里,不再提起。

但這意味著遺忘嗎?“又”省略了過去?!坝帧睆漠斚碌氖聦嵧茢噙^去,把過去包容在過去的缺席狀態(tài)中。是的,它已經沒有必要再度出現(xiàn),它就是現(xiàn)在的幻象。在這遺忘的、緘默的瞬間,我們和過去重逢。那個不堪回首的或者珍藏一生的過去,在“又”中喚醒,令人戰(zhàn)栗。然而現(xiàn)在永遠不可能成為同樣的過去,只是另一個空洞的回聲罷了:這是將被“又”一次空出的事件,從未來的某一陳述中篩漏出來。

●也

無限的摹本,令人生厭的伴侶?!耙病睕]有真實的時間跨度:僅僅是一個或更多個在同一空間里的影子,無法逃脫剽竊的宿命。甚至,影子成為世界的主宰,影子重疊在一起,埋葬了實有的東西:唯一的事件或事物被無限地增殖。“也”激發(fā)了群眾的狂歡,這個語詞的魔法注定了個體的消亡。

這些模擬的群落:一隊穿制服的人,所有屏幕上的電視圖像。正如在大屠殺的時刻,一次死亡僅僅模擬了另一次死亡,死者與死者似乎只是互相模擬?!耙病币坏┏蔀槿粘I畹臏蕜t,我們就面臨著恐怖的美學。

●已經

一聲無奈的嘆息,對處女時代的懷舊。這意味著那個無可挽回的境遇:逝去的就是最美好的。逝去的過程卻永不停留,每一次回憶都立刻變成回憶的對象。我們回頭,就看見過去的自己和別人都廁身于“已經”的蠟像館中,他們也正在回頭看另一批蠟像。不錯,歷史就是“已經”的不斷累積,將所有“已經”的事物置于沒有時間維度的記憶中。

我們所知的世界都是“已經”的世界,或者說,整個世界就僅僅是一聲嘆息罷了。

●仍然

向徒勞的生命挑戰(zhàn)的人,比如,正是那個西西弗斯,他所遭受的懲罰便是堅持“仍然”的高度??矗骸叭匀弧边@個可笑的英雄,生命的荒誕力量在無法抵達目標的欲望里噴涌。它甚至就像那些枯葉,在冬天的枝頭依舊不愿落下,依舊緊緊抓住生命的根基。

如果世界是一個善變的少女,“仍然”就一定是穿著少年時裝的老人。是年復一年的絕望和虛無使他在這個時代變得如此沮喪。

●必然

那些肯定無疑的事物,就是被邏輯的暴君征服的、不容改變的信念。它僅僅是假定而已:沒有真正的“必然”,只有對“必然”的推測。但“必然”周圍站滿了荷槍實彈的憲兵,我們似乎就是為某一個“必然”活著,或者說,我們被勒令為它活著。我們被告知:這個美麗的公主將屬于你。這個名叫“必然”的慣于私奔的公主,我們?yōu)樗摂S了唯一的青春。

●幾乎

永遠無法抵達的頂點,或者,總是失之交臂的機遇?!皫缀酢睙o情地破碎了我們同幸福比肩的幻覺。僅僅差那么一丁點兒:在高潮到來之前一瞬間的下滑,一次離終點僅距一指之遙的絆跌。是的,我們的嘴唇就要觸及沙漠中的泉眼了,但這卻是醒來前的一剎那?!皫缀酢笔且恢槐I賊的手,奪走了我們等待一生的、剛剛降臨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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