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遠處的叔叔(3)

路上的春天 作者:聶爾


那時,我的爺爺只留下了一個姓氏,他本人早已命歸西天。此后,叔叔便跟隨我的伯父、我的父親和我的奶奶,開始了更大范圍的流浪生涯。在流浪途中,他竟沒有請示我的伯父,沒有告訴我的奶奶,就跟著一伙人參軍走了。于是,我奶奶始終認為,他是被國民黨抓走的,因為共產黨不會無緣無故讓他的兒子消失。我父親入的才是共產黨。共產黨讓我父親做了官,讓我奶奶給我父親做家務活,享了一輩子福(用我奶奶自己的話說)。

叔叔終于清除了他歷史上的疑點,原來他始終就是共產黨。他的歷史聽起來就像黨史一樣輝煌:他解放了臨汾市,他打到了河南,他穿越了中原大地,他渡過了長江……他的身影一直就在黨史教科書上,但他只是個吹號的,名曰“司號員”。“嘀嘀噠”,隨著他的一聲號響,全連的人有好幾次差點兒死光光,他自己也負了傷。這個傷兵不知養(yǎng)好沒養(yǎng)好傷,就一鼓作氣打到了云南,解放了全中國。這時候,他才當上了連指導員。

就在那個豪華賓館柔軟的沙發(fā)上,我半躺半坐漫不經心地問我的叔叔說,叔叔,講一個特別驚險的戰(zhàn)斗故事吧?叔叔說,在河南駐馬店那一帶,我們正在跟敵人打著,沒想到又一股敵人從側面包抄過來,可把我們嚇壞了,幸虧有人看見了,我們趕緊就扔手榴彈,一扔手榴彈敵人就跑了,好險??!這一次最危險,你想要是沒人看見,那還了得?我說,是呀是呀,那還了得!

然后,在50年代,在云南的不知什么地方,連指導員娶了連衛(wèi)生員,一個漂亮的川妹子,她就是我的嬸嬸。他們生下了三個兒女,一個比一個漂亮。我的叔叔把我們家的精血播撒在了祖國的最南方,使得我有了三位最為陌生的叔伯姐弟。起初,我的姐姐在電話里叫我哥哥,然后又大驚小怪地說:“不對吧?我是姐姐!”隨后,有了那年秋天我們最初的會面。

總之,在那個陰雨綿綿的秋天,叔叔來了,叔叔走了,叔叔還是叔叔,但對我來說,他終究是遠處的叔叔,盡管他帶著我奶奶的照片,帶著戰(zhàn)爭以前的全部記憶,帶著他未曾久住的村莊,帶著我們共同擁有的同一個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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