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安全地走了，仲嵚黑著臉獨自返回。我記得因為這件事情，他被老媽狂罵了一天。那天他邊被罵，我邊在老媽的背后對著仲嵚跳舞做鬼臉，仲嵚氣得咬牙切齒，青筋狂暴。

3

隔年我6歲，上大班，過幾天就要春游了，凌晨2點，心情無限忐忑，一個晚上都在想，到時候帶的飲料夠不夠喝，漢堡涼掉會不會不好吃之類的事情。

突然樓下響聲大作，有搏斗聲，有東西破碎聲，還有不同音調(diào)的男子喊叫聲，動靜是從二樓傳來的，持續(xù)了20分鐘不止。

保姆阿姨跑上來抱著我，讓我躲在三樓不要出房門，我站在三樓窗臺看樓下，仲嵚雙手銬著手銬，被幾個穿著迷彩服的軍人邊打邊罵地押上了警車，另外幾位軍人來來回回地出入我們的家門，把仲嵚床底下的現(xiàn)金，一袋一袋地提上了警車。拍照聲、對講機(jī)聲，甚是嘈雜。老媽強(qiáng)忍著眼淚和著急，還算冷靜地和一個戴帽子的軍官解釋、詢問著什么，最后也一起跟著上了警車。

嘈雜聲隨著車頂紅藍(lán)燈閃爍，漸漸遠(yuǎn)去，只留下空曠的黑夜，安靜得連心跳聲都聽得真切。

4

事發(fā)之后的早晨，阿紫坐在二樓客廳，那是我第一次看清阿紫的面貌，一米七的個子，齊劉海馬尾，烏黑的眼睛，雪白毛衣，牛仔褲雪地靴，完全不像是會和仲嵚廝混的那種類型。

阿紫和老媽正在談話，兩個女人臉色憔悴，兩眼通紅，也不知道是哭過還是因為熬夜。

那一天的老媽，非常冷靜，老媽手里拿著一份警方的材料問阿紫：“確定沒有賣毒品嗎？”

阿紫：“應(yīng)該沒有，他挺排斥毒品的，之前有個跟著他的兄弟幫人家賣毒品，還被他教訓(xùn)了?！?/p>

老媽：“那這上面寫的，參與黑社會活動，你知道多少？”

阿紫：“也就是打架，他們幾個兄弟幫賭場要債，好像還經(jīng)常拉貨去碼頭。”

老媽：“竟然還走私！他們的幾個兄弟還有誰？”

阿紫：“我知道的經(jīng)常在一起的只有小志和桑鬼?！?/p>

老媽：“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有沒有見過他們那邊有槍支？”

阿紫：“倒是經(jīng)常聽說，但是沒有見過?！?/p>

老媽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了許久許久，說：“但愿他們走私的不是槍支，不然十條命都沒了?！?/p>

老媽：“你今年幾歲了？”

阿紫：“剛18。”

老媽：“還讀書嗎？”

阿紫：“嗯，還在讀書?！?/p>

老媽：“好好讀書吧，以后不要跟仲嵚這樣的人一起玩了。”

阿紫眼里閃著淚光：“嗯?！?/p>

收到刑事判決書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月，當(dāng)時我年紀(jì)太小，不懂什么罪不罪名，刑不刑事，只能見到大人就問：“我阿哥去哪里了？”

但是沒有人告訴我確切的答案，只知道短則3年長則5年，我是不能再對仲嵚做鬼臉了。

5

之后再見到仲嵚，是我9歲那年的夏天。那天中午我放學(xué)回家，背著書包，悶熱無比，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年輕人，白背心板寸頭，提著兩個軍綠色的大包，蹲在我家院子門口抽煙，神色甚是猶豫。

這個年輕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我，便放下手中的大包，興奮地朝我跑了過來，一把把我舉起來，像甩玩偶一樣，連人帶書包，舉在空中倒來倒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兒扛在肩上，一會兒抱在懷里。這個年輕人把我抱到面前，寵溺地對我說：“假裝沒看到？你給我假裝沒看到！你再假裝沒看到?！?/p>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仲嵚。

我立刻捂著臉，蒙著眼睛，忍住嬉笑：“沒看到啊，你太難看了，我沒看到，你太丑了，我根本看不到啊?！?/p>

他放我下來，開始撓我癢癢，我終于沒忍住嬉笑，朝他做了個鬼臉，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看清了他的臉，我知道我阿哥回來了。

我推開家門，歡天喜地地大喊：“媽，阿哥回來了！媽，阿哥回家了！”

仲嵚猶豫了幾秒，才提起包走進(jìn)了家門：“媽?！?/p>

那一刻，老媽的表情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歡喜，也不是久別的流淚，而是一種百感交集：

“回來了就好，東西拿上去放好，然后下來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