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穎的相遇,觸碰到我心底的痛。
最觸動我的是關于“信”這件事。
在她這樣的年齡時,我在臺北姑姑家寄宿并就讀初中。我的父親在新年時,由屏東寄來一張賀年卡,我喜出望外,那可是第一封“家書”,還是我所愛的父親寄來的。
卡片上寫著:
阿慧:
爸爸等你回來屏東過除夕,一起圍爐。
爸 爸
父親不擅言語表達,能有這短短的話已是足夠。
從接到卡片開始,我一直等著學期結束,等著期末考。照計劃,期末考結束后隔天,我便會坐火車南下,和父親團聚。所以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我的心情興奮又愉快,想著再等一天我便能如愿了。
但事情并非如此發(fā)生,在期末考結束的當天下午,姑姑意外地接到伯父的電話,伯父在電話那頭告訴她,我的父親過世了。
不曉得為什么,在姑姑還未告訴我伯父打電話來通知父親的死訊時,我的腦海已感應到父親已死,只是我很快地按捺住自己這種奇怪的想法,等著姑姑掛上電話。
等到親耳聽到姑姑說父親已死的消息,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慢慢地走回房間,關上門,大哭。
心里反復問著無數(shù)的問題,甚至責怪自己怎么可以閃過父親死亡的念頭,才讓一切成真。
混亂中,我無法相信那一切是真實的。我拿出父親寄來的卡片,對著父親的卡片說:“你沒死,你沒死,你只是像以前一樣又不知流浪到哪兒去了!”這股力量推動著我將父親的卡片撕毀,以為不看見卡片,就能遺忘父親已死的事。
這已是陳年往事,說起來卻仍感覺悲傷。
我在心里十分羨慕小穎,因為她可以保留父親的信,而我即使懷念父親的信(上面是父親對我說的最后的話),我仍沒有機會再擁有它。
或許因為這樣的遺憾,我能明白小穎多想保有父親的信。那不只是能獲知父親的眼光如何看待自己,也能從文字中獲得愛的力量:即使父親已死,還是想得知我是父親心中重要的人,是父親摯愛的孩子。
人活著,是需要愛的。
看見小穎能收到父親遺留的信,并保留它,似乎安慰了我心中的某些遺憾。記憶不再停格在我撕毀卡片的那一刻,情緒也不再停留在當時的憤與悲痛,一切因為我遇見小穎這個小女孩。我安慰了她,正像是安慰了我自己。我對她說的話,像是對我自己說的。
悲傷因此得到了出口。
遺憾也得到些許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