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最需要睡眠的時候，睡眠卻越來越短了。我知道是什么原因。

這叫墨菲定律。If anything can go wrong，it will.

事情如果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終會發(fā)生。就是這樣。還可以說得更明白點兒——

“凡事可能會出岔子，就一定會出岔子。”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定律了，只是不知道它還有個名字。比如體育課，假如有一個人在做跳馬的時候褲子開襠，來承受眾人的嘲笑，那人一定是我。還比如一場大風(fēng)，假如只有一輛自行車被風(fēng)刮倒，摔掉了鏈子，那輛車一定是我的。在當(dāng)?shù)姑沟斑@件事上，我從來都當(dāng)仁不讓。

大了也一樣，當(dāng)我不需要出租車的時候，它們會一輛接一輛地在我眼前駛過。反之，則一輛都沒有。就算是你等到地老天荒也沒戲。

我需要睡眠就像鴕鳥在遇到可能發(fā)生的不測時把腦袋扎在沙子里。鴕鳥得謝天謝地，廣袤而荒涼的澳大利亞內(nèi)陸可不愁沙子。不過我得幫它說句公道話：

鴕鳥不是不在乎它的屁股，而是更在乎自己的腦袋。

鴕鳥把腦袋埋起來，就跟人們用酒精把自己灌醉，就跟那些日子我想把每個二十四小時都睡過去一個道理，仿佛這樣就會好些，仿佛這樣就不會被凌厲的現(xiàn)實與記憶所傷。

嘲諷鴕鳥最容易了，嘲諷鴕鳥那是你還不夠倒霉，你瞧你甚至都沒被記憶割傷過。

墨菲定律再次靈驗了，它從來沒不靈驗過。我的睡眠越來越短促易醒，我的睡眠使我想起了線段。我每次把自己放倒之前都祈禱我的睡夢是一條綿亙不斷的線，線上附著著植物人般的無知無識。對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靈魂而言，無知無識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啊。

就像我這半生邂逅過的無數(shù)個瘋子，我懷疑他們的瘋都發(fā)軔于上帝的惻隱，是啊，假如不讓他們瘋掉，天曉得腦袋里的東西會怎樣喪心病狂地嚙咬他們。

每個線段的斷端之間都有一塊犬齒般銳利的礫石，你的心會不時地踩在其上。你的心無論如何也練不成像苗人還是彝人的腳底板那樣的刀斧不侵。

好在還有小說可讀。此時我就坐在線段之間閱讀那些能扎我一刀的故事。這個過程和期望達(dá)到的效果，與苗人或者彝人抬起光腳板上刀山一個道理。

后來我想了想墨菲定律，就像個頭一次發(fā)現(xiàn)拍巴掌能出響聲的傻子一樣開心了，這個定律多半是習(xí)慣于自怨自艾的人搗鼓出來的。比如我認(rèn)為自己總是錯過986，總是剛剛下樓就見986呼嘯而過，下一趟車要花費我很多時間來等。實際上，我也有不少時候恰好、或者至少不需要等多久就能搭上986的時候，只是它們不大會被我記住。

人們總是會記住那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不順利，而順利總是被遺忘和忽略。

人就是這么一個奇葩物種——

記住壞事，好事的發(fā)生視之為常，自身獲利的事兒永不被統(tǒng)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