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初戀就像一壺開水，不管曾經(jīng)多么沸騰，放上一段時間，終究會變成一壺涼白開。

1

2001年，我十九歲，我考上了大學(xué)，我的情感世界熱血沸騰。

九月，入校后照慣例開始軍訓(xùn)，天氣照慣例持續(xù)高溫。大操場上，我們2001級的新生，分成幾十個隊列，汗流浹背地練習(xí)站軍姿和正步走。

這種天氣對于一個胖子而言無疑是一種嚴(yán)重的煎熬。

其實，我本來不是一個胖子，高三一年，我熬夜沖刺，我媽每晚用兩個荷包蛋和一大碗掛面湯迅速送我“出欄”，一米八三的身高，一百九十斤的體重，讓我成為新生中的一個大號目標(biāo)人物，一眼就被我們的女教官相中，被任命做了班長。

那天，我和女教官并排坐在隊列之前，休整過后，女教官要求大家迅速起身立正。

由于軍訓(xùn)的迷彩裝不是量身定制，而我又恰巧跨入了微胖界——

伴著我起身挺立，“咔哧”一聲，我的迷彩褲忽然開襠爆裂，我和女教官迅速淹沒在一片排山倒海的笑聲之中。

我一時不知所措，紅著腦袋跟女教官匯報：“報告教官，我褲子開襠了?！?/p>

女教官鎮(zhèn)定自若，她大胳膊一掄，仙人指路一般說道：“到我宿舍去吧，抽屜里有針線，你自己簡單處理一下?！?/p>

2

我邁著細(xì)碎的步子走過操場，挪到女教官的宿舍，做賊似的，快速從抽屜里翻出針線。

我根本不懂縫補(bǔ)衣服，能做的就是用大針腳對著開襠的迷彩褲做簡單包扎。可是不管我用什么針法縫合，縫好后只要走上兩步，立馬就重新開襠。

如是幾次，毫無進(jìn)展。最后，正當(dāng)我決定要把線穿進(jìn)去，用雙手打一個死扣的時候，隔壁床鋪上忽然“撲哧”傳出一聲清脆的笑聲。

原來我進(jìn)門的時候太心急，都沒看清宿舍前排的一張床上還躺著一個跟我一樣花綠的“迷彩妞”。

“你應(yīng)該在線的一頭先打個結(jié)?！泵圆舒ばπφf。

我本來稍稍平靜的心一下子又“突突突”地狂跳起來，我的臉像剛出爐的烤山芋，又紅又燙。

好在“迷彩妞”很知趣，只是仰面注視著天花板，慢慢悠悠地指點我。我加快了縫合的速度，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也縫進(jìn)去。縫完后，我迅速地向她道謝：“謝謝了！”

她終于抬起頭向我笑了笑：“我是2001級經(jīng)管的張明俊?！蹦莻€笑容很甜，在那個濕熱的夏天，像一塊透明的水晶之戀果凍。

從女教官的宿舍快步?jīng)_向我的隊列，褲子上的開口縫得很結(jié)實。我跑過一排茂密的白楊樹，陽光斑駁在墨翠的樹葉間，我覺得那景象美極了。

3

“你那天怎么會在教官的宿舍休息？”

“天氣太熱，我就假裝中暑暈過去了。”

這是我們認(rèn)識兩年以后的事情，我問她的時候，她正在擺弄自己的新手機(jī)。她頭也不抬地笑笑，繼續(xù)說道：“老天安排我在那里守株待兔唄！”

軍訓(xùn)結(jié)束后我和羅子杰、呂浩還有劉國偉分到了一間宿舍。劉國偉進(jìn)了學(xué)院籃球隊，羅子杰和呂浩是文藝青年，每天在宿舍討論組建樂隊的事情。我成了一個在學(xué)校沒有生存目標(biāo)的搖擺人，有時候劉國偉拉我：“走，跟我打球去！”有時候羅子杰和呂浩拉我：“走，跟我們搞音樂的混，有前途?！?/p>

其實我一直特別好奇，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遇見那個女孩。有時候，心里有一種疙瘩是解不開的，而且不能抓撓，越抓越大，越撓越癢。

直到有一天午飯時，我聽見校廣播站的廣播里傳出了一個糯甜而熟悉的聲音：“大家好，我是2001級的張明俊。又到了午后的明俊時光了……”

羅子杰用胳膊挎過我的脖子，摸著我的下頜說：“蘇秦，快吃吧，你嘴張了半天不累啊？”

我說：“你聽，她就是那果凍！”

呂浩湊過來說：“哥哥，恭喜你，你攤上大主了，那是經(jīng)管的院花！”

4

三個月后，劉國偉代表學(xué)院拿了新生杯籃球賽的冠軍；羅子杰和呂浩進(jìn)了琴行做學(xué)徒，他們給未來的樂隊起名叫“騾子和驢”。我還是一事無成，除了每天做著在學(xué)校各個角落偶遇院花的白日夢。

秋天到來時，校報記者團(tuán)搞了一個“愛在無邊落木蕭蕭下”的征文比賽，比賽的獎金并不優(yōu)厚，但是獲獎作品將會在學(xué)校廣播里朗讀。我想，就算我這輩子不能認(rèn)識她，聽她朗誦我的文章，應(yīng)該也是一件無比美麗的事情。

我沒有盲目自信，多年來，寫作一直是我的強(qiáng)項，自打上了大學(xué)，劉國偉那些寫給高中小師妹的情書都是我代筆的。既然小師妹對他文武雙全的“偉哥”無比傾倒，我也有信心，我一定能得獎，起碼能得一個小小的獎。

征文比賽的稿子我前前后后改了七遍，交稿的前一天晚上，熄燈后我點上蠟燭謄寫了兩次，劉國偉說：“你要是拿出這勁頭給我?guī)熋脤懸环?，我?guī)熋每隙ň婉{著五彩祥云來找我了?！?/p>

比賽的結(jié)果是我獲得了二等獎，并列獲獎的那個人居然是張明俊。我們在文學(xué)的門檻上率先比肩了。獎金是校報記者團(tuán)的團(tuán)長親自送到我寢室的，他說：“蘇同學(xué)，我看你的文筆不錯，想不想加入校學(xué)生會，進(jìn)校報做一名記者？”

要知道，校報記者團(tuán)的辦公室緊挨著校廣播站，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回答：“太可以了！”

團(tuán)長話鋒一轉(zhuǎn)：“你成了校報記者，就是自己人了，這次獎金其實沒怎么到位，只能先給你一半了，你明天能到校報記者團(tuán)報到嗎？”

我又迫不及待地說：“太可以了！”

5

貼了一百五十塊錢加上這次征文比賽的獎金，我請羅子杰、呂浩和劉國偉到肯德基大搓了一頓。

呂浩邊啃雞腿邊說：“聽說這個院花樣樣都很優(yōu)秀，圍追堵截的男生很多啊，你得抓緊?。　?/p>

我說：“我沒什么特別的想法，只是還有點兒好奇?！?/p>

羅子杰吐出嘴里啃了一半的雞翅說：“那個，好奇害死貓?。　?/p>

劉國偉插話說：“我代表院籃球隊力挺你哦！那個，能再來份大杯可樂嗎？”

其實我到了校報記者團(tuán)以后和張明俊的接觸并不多。她是中午的節(jié)目，一般上午下課后急匆匆趕到播音室，播完節(jié)目后，休息一小會兒又急匆匆趕去上下午課了。有時候，我到了她沒來；有時候，她做節(jié)目，而我又被外派采訪。

我們雖然已經(jīng)認(rèn)識，但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只是那種見面說聲“嗨”，分開說聲“拜”的普通學(xué)友。

6

絕佳的一次機(jī)會來了。我和張明俊被派去外校采訪一個大學(xué)生辯論賽的最佳辯手，回到我們校區(qū)時已經(jīng)過了食堂晚飯的時間。我便主動邀請她去吃飯。

張明俊果然是校園里的名人，我們在學(xué)校附近的姊妹飯店吃飯的時候，鄰桌老有人主動跟她問好，飯吃到一半，有個肥得彪悍的男生，居然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坐到了我們桌。

男生像握著一把菜刀一樣握著玫瑰花，他說：“交個朋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張明俊開始很淡定，讓男生坐下來慢慢聊。我覺得我的腦袋熱得發(fā)燙，燙得跟一個高瓦數(shù)大燈泡似的。

我用眼神詢問張明俊，要不要把眼前這個不友好的“菜刀男”轟出去。

菜刀男軟磨硬泡就是不肯離去，我看張明俊也越來越緊張，便坐到菜刀男的面前說道：“同學(xué)，外面說兩句怎么樣？”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無視菜刀男，頭搖得很囂張，爺們兒勁頭十足。

菜刀男根本就不接我的話。

我壯著膽子站起來，走到菜刀男的面前，拎起他的衣領(lǐng)子說：“外面說兩句，有種出來嗎？”說完，順手把玫瑰也抄了出來。

菜刀男隨我走出姊妹飯店，張明俊也起身要追出來，我示意她坐下，我一個人來擺平。

五分鐘后，我信步踱回飯桌，氣定神閑地坐在張明俊對面。

張明俊問：“怎么樣？”

我說：“走啦，沒事啊！”

張明俊追問：“你怎么說的？”

我說：“我們倆都沒帶錢，你有嗎？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明俊哈哈大笑起來：“蘇秦，你肯定是騙人?！?/p>

我說：“我沒騙你，張明俊?！?/p>

張明俊說：“嗯，你叫我明俊吧——算啦！還是叫我俊俊吧！我爸媽我姐都叫我俊俊的！”

后來吃飯的氣氛一直很好，我開始“俊俊、俊俊”地叫她，感覺那晚夜色美好得一塌糊涂，直到俊俊說：“其實，我特別不喜歡胖子！”

7

那天晚上，我當(dāng)然沒有跟菜刀男說我們都沒帶錢。我跟他說的是，張明俊是我女朋友！

我說：“你他媽的躲她遠(yuǎn)一點兒。要是不服，熄燈以后來5號樓301找我單挑?！?/p>

這件事情，最后由劉國偉找院籃球隊的朋友幫忙擺平，菜刀男和我各帶了一票人在學(xué)校宿舍樓底下“站隊”，只是我的隊友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而菜刀男找來的隊伍，儼然是來參加拔河比賽的胖墩連。

我因此也認(rèn)識了很多院籃球隊的朋友。我下定決心，我要打籃球，我要減肥，我要成為俊俊心中的一個“瘦子”。

我減肥練球的計劃比較魔鬼。第一是省掉了晚餐；第二是五千米慢跑；第三是每天堅持投一千個籃以及一百次折返跑加三步上籃。

我用晚飯省下的錢買兩大杯可口可樂，拉著劉國偉陪我練球。本來我在高中時期有過一些籃球基礎(chǔ)，又加上“慘絕人寰”的魔鬼訓(xùn)練，我的球技進(jìn)步神速。

三個月后，劉國偉的投籃水平已經(jīng)趕不上我；又過了兩個月，我跟劉國偉玩“斗牛”（一對一三步上籃攻防），他已經(jīng)完全不是我的對手。

劉國偉終于把我引薦進(jìn)了學(xué)院籃球隊，后來我成了球隊的神射手。

8

這個時期，我生活的關(guān)鍵詞是籃球。當(dāng)然還有胃疼，由于長期不吃晚飯加上劇烈運動，每晚睡前我的胃都哀鳴不已。

呂浩說：“你丫這胃忒凄慘了，求你啦，吃點兒吧，哥們兒！”

羅子杰說：“你這胃晚上呼嚕得比劉國偉的呼嚕聲都大！”

劉國偉說：“他那哪兒是胃打呼嚕啊，那是胃在叫，胃在叫春?。　?/p>

我的體重從原來的一百九十斤直降到一百四十五斤，我已經(jīng)瘦成了一個風(fēng)箏架子，春天風(fēng)大的時候，我都有一種逆風(fēng)飛揚的快感。我們班的女生也大為吃驚，我們團(tuán)支書甚至還問過我吃的什么特效減肥藥。

呂浩插了一句：“這孩子，讓愛情滋潤得就剩一把賤骨頭了！”

我和俊俊的交往日益密切。由于我在校報做記者，有很多機(jī)會供稿給廣播站，于是開始嘗試著寫一些現(xiàn)代詩。有一天，靈感乍現(xiàn)，我寫了一組名為“我愛”的現(xiàn)代詩，每一篇詩都以“我愛”開頭，內(nèi)容里藏著明和俊的字眼兒。

這些“居心叵測”的小破詩，伴著俊俊甜美的聲音，在校園里，像明澈而溫潤的春光，像吹面不寒的楊柳風(fēng)，像嘰嘰喳喳的灰喜鵲一樣，將我暗藏的心事，播撒在希望的田野上。

不知道俊俊是毫無察覺，還是故意裝懵，有一次她說：“蘇秦，你這個系列怎么還沒完沒了，念得我牙都倒了，還酸個沒底，你能來點兒直接點兒的嗎？”

9

我常常和俊俊一起吃午飯，她是那種優(yōu)雅的南方女子，貓食動物：幾口飯、幾筷子青菜就能吃飽。我眼里雖然餓出了火星子，可是，風(fēng)卷殘云地扒幾口飯菜，就看見俊俊在對面玩手機(jī)了，于是我用大手一抹嘴說：“走吧，我也吃飽了！”

青春期的時光充滿了“饞意”，一個人的愛戀是胃上的隱隱作痛。

2003年的學(xué)?；@球賽，電氣學(xué)院和經(jīng)管學(xué)院爭總冠軍。決賽前，我作為電氣學(xué)院隊的隊長接受校廣播站張明俊同學(xué)的采訪。

采訪結(jié)束時，俊俊問我：“你們有幾成勝算？”

我說：“是必勝！”

俊俊說：“你還是低調(diào)點兒吧，不然稿子不好播，萬一輸了，也不好收場的。”

我說：“還是必勝！”

俊俊說：“謙虛點兒，又不會死人的?！?/p>

我說：“那你播的時候說六成吧！”

俊俊說：“這還差不多！輸了你要請我吃大餐。”

我說：“贏了你做我女朋友行嗎？”

俊俊很害羞地笑起來，她說：“我這里開著錄音筆呢！不帶你這樣以公肥私的！”

我說：“沒事，這段可以掐了不播，我們電氣是必勝的。”

比賽打得很膠著，比分交替上升。上半場時候，我的心態(tài)還很放松，每打進(jìn)一球，必要向場下找俊俊對視一眼，然后壞笑一下，雙手比成一個“V字”。

因為是決賽，雙方隊員身體對抗非常激烈。到了下半場，我明顯感覺體力不支了，但是咬牙堅持著，比分依然是交替上升。我們教練忍不住在場下罵：“蘇秦，給我往里沖啊，你老是比二干什么？”

到了第四節(jié)，我三步上籃的時候被對方擠了一下，落地時沒站穩(wěn)，一下扭到了腳踝，我坐在地板上疼得嗷嗷直叫，呂浩跟羅子杰把我抬了下去。劉國偉替補(bǔ)我上場。

我悔恨至極，眼看比賽結(jié)束卻不能在賽場上搏殺。我不敢抬頭，不敢去看俊俊，就一直低著頭，瞪著我腫得跟茄子似的右腳踝。

最后三十秒，對方四次犯規(guī)停表，比分四十平。我把襪子拉起來，蓋上茄子腳踝，咬著嘴唇跟教練要求返場，教練問：“你行嗎？”

我說：“撐一下沒事的，我比他們都準(zhǔn)?！?/p>

接下來的劇情十分狗血，我替換劉國偉上場，站都站不穩(wěn)，對方球員上來防守，我一抬步，就疼痛難耐，再次跌在地板上打滾。對方球員上來揪著我的衣領(lǐng)子怒吼：“我操！他裝的！我根本就沒碰他！”裁判判罰違體犯規(guī)，怒吼男被清場，我獲得罰球機(jī)會。

球場上靜得鴉雀無聲，連啦啦隊員的喘氣聲都聽得見——當(dāng)然這是不可能的，在一片歡呼喝彩和稀稀落落的口哨及罵娘聲中，我站上了罰球線。

這時候，俊俊居然站在電氣學(xué)院的啦啦隊里注視著我，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

最后，我比劃著“二”字，被一批狂熱的球迷簇?fù)碇吲e起來。電氣學(xué)院贏了，雖然劇情足夠狗血，我的熱情又被打了雞血，但是艱難的勝利，還是讓我興奮得雞犬不寧。最重要的是，人群散去之后，俊俊留了下來，自此成了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10

俊俊挎著我的臂彎在校園里招搖過市。我成了“名人”的男朋友，遇到有人跟俊俊點頭問好，我也用眼神示意，甚至有點兒飄飄然的感覺。有一次，偶遇菜刀男，俊俊甩了甩飄逸的長發(fā)，將頭緊緊地扎進(jìn)我的懷里，讓我一時間幸福得水深火熱。

當(dāng)然我和俊俊也有分歧。比如她總是覺得我身上有點兒農(nóng)民的土氣，特別是一口“山東聊城”的大蔥味普通話，讓她很難接受。我聞過思改，立馬就報了普通話學(xué)習(xí)班。又比如，她嫌我不懂音樂，我就主動要求加入?yún)魏坪土_子杰的演唱組合。

劉國偉說：“我怎么感覺你始終追不上人家的進(jìn)度呢？”

大三上學(xué)期的時候，“騾子和驢”演唱組合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羅子杰彈主音吉他，呂浩是鍵盤手兼說唱。得知我要入伙，騾子和驢都喜出望外。只有劉國偉潑了冷水。他說：“蘇秦來了，你們樂隊得改名吧，叫什么好呢？叫騾子和驢和禽獸？”

羅子杰說：“還是叫畜牲組合吧？”

呂浩說：“畜牲太霸氣側(cè)漏了，還是牲口低調(diào)一些，叫牲口組合怎么樣？”

我說：“就用Cattle這個名字吧，翻譯成漢語是牲口的意思，美式俚語里代表小妞！”

騾子和驢異口同聲地說：“小妞好，小妞好！”

11

加入Cattle合唱團(tuán)之后，我起初的目標(biāo)是做一名貝斯手，但是練了三個月，琴行的老師說：“你的手指頭太粗笨，天分不足，玩不了這細(xì)巧的玩意兒。我看你的節(jié)奏感還行，改練架子鼓可能還有希望。”

可是琴行里架子鼓是不能外租的（因為生手經(jīng)常敲破鼓），我又買不起軍鼓，只能成了Cattle合唱團(tuán)里一個端茶倒水的閑人。

二十二周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俊俊給我的生日禮物。她那天讓我?guī)退バ氯A書店買一套英語六級的復(fù)習(xí)資料。

我回來以后，羅子杰叫我去機(jī)械學(xué)院繪圖室的排練房里一趟。我以為是送茶水，拎著兩個暖瓶蔫茄子似的就去了，誰知道在那里我看到了剛剛架裝好的整套軍鼓——俊俊送我的二十二周歲生日禮物。

呂浩眼珠子瞪得跟牛蛋子似的跟我學(xué)舌：“你那妮子，太血腥了！三千塊錢劃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后來我知道，那天俊俊故意把我支開，拉著羅子杰和呂浩去給我買了架子鼓，三千塊錢，那是她那年全優(yōu)的獎學(xué)金。

Cattle合唱團(tuán)排練的第一首歌是唐朝樂隊的《天堂》，俊俊說我在和聲“不再理會塵世憂傷，拋開一切走進(jìn)天堂”那句時，樣子囂張極了，完全是拎著菜刀男出門PK的小痞子樣，可是她很喜歡。

我用Cattle合唱團(tuán)走穴的第一筆銀子給俊俊買了一條愛馬仕的絲巾，那款絲巾的名字叫“定音鼓手”，靈感來自雨果的詩《鼓手的未婚妻》。

俊俊圍上絲巾開心極了，盡管她閱物無數(shù)，一打眼就知道那條是B貨。為了掩飾興奮，她故意低頭擺弄手機(jī)。

我問她：“大一軍訓(xùn)那會兒，你那天怎么會在教官的宿舍休息？”

她懶懶地回答：“老天安排我在那里守株待兔唄！”

12

因為排練安排得很頻繁，我的功課逐漸落了下來，有時候為了去外地趕一個場子，不得不全天翹課。

俊俊開始挺支持我搞樂隊，我準(zhǔn)備英語四級考試時，還幫我做了復(fù)習(xí)提綱，把一本模擬題參考書上有深度、有難度的題目全部標(biāo)記，方便我快速學(xué)習(xí)提高。可是，我為了參加冰力先鋒的樂隊選拔賽，最終錯過了四級考試，這件事讓她大為不悅。

大四上學(xué)期的時候，我跟俊俊第一次去她的象山老家。之前我只聽說她家境不錯，根本不知道她父親居然是一個房產(chǎn)公司的副總。不僅錢多多，房子也特多。

我在寧波生活了三年多，基本的寧波話都能聽懂，可是象山話比寧波話難懂十倍，每句話都像拐著彎兒在唱歌似的。吃飯的全過程，我像傻子一樣，一句話也插不上，連俊俊在上海外貿(mào)公司的姐姐也故意講彎彎繞的象山話難為我。

雖然俊俊的父母和姐姐沒對我表達(dá)什么，可是態(tài)度上的忽視遠(yuǎn)比語言上的冷嘲熱諷殺傷力大百倍。坐上回程大巴的時候，我有一種被羞辱的沮喪，一句話也沒跟俊俊說。一路上，一個人“浸淫”于胃痛之中。

13

更大的分歧在考研這件事上。俊俊希望我能跟她一起考上海的研究生，可是我的家境并不好，父母能供我讀出本科已經(jīng)相當(dāng)艱辛了。最終談了幾次，我還是決定放棄考研。

Cattle合唱團(tuán)在冰力先鋒的舞臺上順利過關(guān)斬將，成了浙江賽區(qū)的十強(qiáng)。我跟羅子杰、呂浩每天忙著樂隊巡演的事情，錯過了最后一次考英語四級的機(jī)會，還差點兒沒完成畢業(yè)設(shè)計。

俊俊問我搞樂隊是不是我最大的興趣，是不是前途不要了，理想也不要了，愛情也不要了？我就莫名其妙地跟她爭吵起來，似是有意釋放在她家受到的羞辱。

我說：“我不用你管，不用你養(yǎng)，不用這么瞎操心?！?/p>

她哭著跑回宿舍，半個月沒搭理我。

畢業(yè)的時候，俊俊作為全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上臺發(fā)言，她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送瑵?jì)大學(xué)國際貿(mào)易專業(yè)。

我因為英語四級沒過，進(jìn)不了外企或者好國企，只在一家民營的電梯公司，簽了一個修電梯的工作。

劉國偉奔著他小師妹回了北京。呂浩和羅子杰留了下來，也都是簽的民企，樂隊的事基本還能搞下去。

俊俊在臺上發(fā)言的時候，呂浩一直問我：“蘇秦，那是你的女朋友嗎？我怎么覺得離咱們這么遙遠(yuǎn)啊？”

劉國偉說：“那個是大眾的女神，蘇秦，我看你丫從來沒追上過人家！”

14

修電梯算是一個技術(shù)工作，因為涉及人命，公司要求員工二十四小時開機(jī)，隨叫隨到。這害得我周末都不敢離開寧波半步。過了三個月的試用期，又過了三個月的實習(xí)期之后，我用半年的積蓄給俊俊買了條鉑金鏈子，請了兩天長假，跳上火車跑去上海看她。

俊俊這半年的變化很大，人更加漂亮，衣服更加大牌。雖然我們每晚也通電話，可是看不到人，感覺不到體溫，那種相隔千里的冰涼完全不同于朝夕廝守。大約用了一天的磨合，我才找到大學(xué)的那種感覺。第二天，她送我回寧波，我們不停地說話，飯也沒顧上吃，我在火車上一路胃疼，疼出了久違的幸福。

又過了三個月我去看她，她居然和一個男生在外面吃飯。當(dāng)然，男生和女生吃飯沒什么不正常，只是那個男的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人。他看到我時，居然用一種得意洋洋的姿態(tài)來嘲弄我，我當(dāng)時就想像拎菜刀男一樣，把那個男的揪出來PK。

俊俊把我叫住了，歇斯底里地喊道：“蘇秦，你住手！你能不能別整天就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解決問題！”

我第二次去看她，拿了第一次送給她的鉑金鏈子回來，我知道自己做人很失敗，我的胃也很失敗，一路隱隱地疼回寧波。

呂浩和羅子杰開始勸我：“追自己喜歡的女人的腳步，是不是很累？蘇秦，放手吧！你們已經(jīng)不合適了！”

15

我和俊俊最大的分歧在于地域。

她當(dāng)然希望我能去上海和她會合。我覺得上海人才濟(jì)濟(jì)，消費又高，很難立足。而且上海沒有騾子和驢，也做不了搖滾樂。我希望她能回來，畢竟寧波是她的家鄉(xiāng)，而且我在單位也越做越好，還當(dāng)上了一個區(qū)域小主管。時間就這么一直拖著、耗著，爭吵一直繼續(xù)，我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僵化，直到俊俊研究生畢業(yè)。

俊俊進(jìn)了她姐姐的外貿(mào)公司，當(dāng)年就被安排去西雅圖駐站學(xué)習(xí)。我猜她姐一定是有意為之，而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俊俊也很想去。

“多少同學(xué)擠破腦袋想去外面看看，都沒機(jī)會，我是不會放棄的！”俊俊說。

“我希望你能在我和工作之間做一個抉擇?！蔽艺f。

“蘇秦，你不要逼我！”俊俊回答。

是不是愛一個人就要讓她自由飛翔？

總之，最后是我妥協(xié)了，我選擇了放棄。我和羅子杰、呂浩，在A8駐場的時候，排了一首新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那天我破天荒地做了一次主唱，唱得極high，還喝了一箱啤酒。

借著酒精燃燒的醉意，在半睡半醒之間，我撥通了俊俊的電話，只說了一句：“咱們分手，你去飛吧！”

俊俊回?fù)苓^來時，我正對著馬桶狂吐不止。我聽不清俊俊到底說了些什么，隱約覺得她哭得很厲害。最后，俊俊掛斷了電話，我的膽汁把馬桶染成了綠色。

16

時間是個好東西。

俊俊即將飛去西雅圖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能冷靜地對坐下來講和平分手的事情，冷靜得好像兩個局外人，在講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俊俊說：“我們這就是真的分手了？”

我說：“可不唄！那還能咋地？”

俊俊說：“我先發(fā)個毒誓，我張明俊和蘇秦自2008年11月1日正式分手，從此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

我說：“你真夠絕情的！”

俊俊說：“你也得發(fā)一個毒誓！你跟著我說——我蘇秦今生今世只愛張明俊一個女人，今后不管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只愛張明俊一個人，只對她一個人好，只對她動真感情！”

我說：“你丫臨走還要擺我一道，張明俊，你太貪心了，不帶你這樣的！”

俊俊進(jìn)登機(jī)樓的時候，圍著我送她的那條“定音鼓手”愛馬仕。

我說：“你甭嘚瑟了，這條是假的，還我吧，到那邊買條真的去！”

俊俊說：“我偏不，我就愛戴假貨！”

我說：“聽說外國人在機(jī)場專查假名牌，萬一你一下飛機(jī)就被抓了現(xiàn)行咋辦？”

俊俊說：“抓了我，就把我遣送回來唄，我本來就一大陸行貨，回來咱倆就結(jié)婚，你也甭嘚瑟了！”

末了，俊俊說：“最后了，再親一個唄！”

我湊過去，俊俊在我的嘴唇上使勁地咬了一大口，我疼得嗷嗷直叫。

“我走了，以后不能再疼你了，一次疼足！”俊俊轉(zhuǎn)身進(jìn)了安檢門。

我看見她轉(zhuǎn)身時，分明在眼角抹著什么。

17

多功能禮堂里，大幕拉開，追光燈照在我金光閃閃的架子鼓上。

羅子杰用尖嘯的聲音高呼：“張明俊在臺下嗎？這首《天堂》向你致敬！蘇秦愛你，我們Cattle永遠(yuǎn)愛你！”

追光燈在人群里四下尋找，最終定格在俊俊的臉上。我脫光上衣，打出一套華麗的鼓點，鍵盤和主音吉他切入，我開始咆哮：“不再理會塵世憂傷，拋開一切走進(jìn)天堂！”

呂浩小聲地嘀咕：“太浪啦！太浪啦！哪個小妞能扛得住這個攻勢？”

我被凌晨三點鐘的鬧鈴拽出夢境。起床，洗臉，開電腦，上MSN。

大洋彼岸，有個丫頭正在大言不慚地違背自己的毒誓：“蘇秦，網(wǎng)上聊天不算老死不相往來的！”

我說：“分了就是分了，咱別老是黏著了行不？”

丫頭說：“今天我不能陪你多聊了，有外單進(jìn)來，我得去工廠驗貨！”

我說：“您老先忙吧，我去睡個回籠覺！回見！”

羅子杰勸我：“分了就是分了，你們倆這是打算死乞白賴到天荒地老??？”

呂浩此時也陷入熱戀，顧不上多擠對我，他說：“蘇秦，你可以死心了。我就是搞不明白，全世界到處都是森林，你丫為什么非得在一棵樹上自殺呢？”

2009年國慶之后，我和俊俊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直到圣誕節(jié)，俊俊本來可以休假回家，可是她放棄了。

有一天，她問我：“咱倆是真分了嗎？”

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我說：“你一直都是自由身！”

俊俊說：“那我在這里找個男朋友，不算給你戴綠帽子吧？”

我說：“我沒那個福分，什么綠帽子、紅帽子，我現(xiàn)在連你的藍(lán)顏都算不上，你能抽空給我點兒顏色看看就不錯了！”

2010年2月15日，西雅圖的情人節(jié)，俊俊發(fā)了一張照片給我，她鉆在一個白色巨人的臂彎里，像一個雕工精湛的東方瓷器。對了，那個白巨人，居然是一個死胖子。

2010年圣誕節(jié)，俊俊仍未回國。她說得對——我們要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來。圣誕節(jié)我跟羅子杰和呂浩去A8狂歡，喝得天昏地暗，吐得人事不省。

18

被騾子和驢拉進(jìn)醫(yī)院的時候，我的胃已經(jīng)痛如刀割。

呂浩后來說：“那個當(dāng)值的小醫(yī)生極其傲慢，她說沒什么事，死不了，不用洗胃了！吊兩瓶點滴就得了！”

羅子杰說：“要是我兄弟有事，我絕饒不了你！”

小醫(yī)生說：“怕你兄弟有事，甭跟他喝酒不就得了！”

呂浩后來又說：“你家這個宋云簡直一北京大喇，一句話沒把我跟騾子都噎死！”

不好意思，我斷篇兒了，忘了交代宋云是誰。

納蘭性德說，人生若只如初見是最美妙的，照這個邏輯，我和宋云初見的那天一定美妙得要死，美妙到我都斷了篇，完全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一個月后我又去鄞州二院檢查，我總覺得胃隱隱作痛，而且疼得很蹊蹺，絲毫沒有愛情的味道。

門診上坐著一個梳著牛角辮的小姑娘。那天的太陽極好，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小醫(yī)生的臉頰上。她的臉上三三兩兩地散布著雀斑，鵝黃色纖細(xì)的絨毛密密匝匝地招搖著，一副青春期資深黃毛丫頭的模樣。

做完簡單的檢查，我問她：“你剛大學(xué)畢業(yè)吧？”

她反問：“那又怎樣呢？”

“沒什么，瞎問！”

“沒事別老喝大酒了，忒傷胃！”

“沒喝酒，我有老胃病，以前大學(xué)餓的?！?/p>

“小樣兒，你換個馬甲兒我就不認(rèn)識你了？上個月半夜來要求洗胃的，是你吧！”

“是吧，我記不清了。是不是倆老男人送我來的？”

“先做個胃鏡再說吧，這樣查不出來了！”

“做胃鏡是不是很痛苦?。俊?/p>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怕什么？下個星期我就去胃鏡室了，你留個電話，到時候，我約你做吧！最多下手輕一點兒，你犯不上害怕！”

“行吧……”

“我叫宋云，你留一個電話，可以叫外面的人進(jìn)來了！”

19

沒想到十天以后，真的接到了宋云的電話。我本來是想慢慢耗著自個兒在家休養(yǎng)的——做胃鏡，還是有點兒嚇人，不過跟人家姑娘約好的事情，又不太好意思推辭掉。管他呢，反正死不了。

沒想到，宋云人小小的，手法還不錯，整個過程我基本沒覺得怎么痛苦，微微有些惡心的時候，胃鏡已經(jīng)做好了。

做完后，宋云一臉嚴(yán)肅地跟我說：“有點兒慢性淺表性胃炎，沒什么大不了的，還是那句話，死不了。但要是想好好活著呢，還得把酒戒了。”

她正嘚瑟個沒完，忽然電話就響了。她一接電話，馬上暴露出資深黃毛丫頭的原型：“哎呀，那個火車票太難買了，我還是坐大巴到杭州中轉(zhuǎn)吧！中國鐵路真是該千刀萬剮呀！”

我心想，如果哪天中國鐵路得了胃病，我一定推薦他到你這兒來做胃鏡，給你一個為民除害的機(jī)會。

“你胡笑什么？”宋云問。

“沒笑什么！很巧啊，我剛好最近要去杭州培訓(xùn)。你哪天走？”

“臘月二十七?！?/p>

“那我盡量安排那天去吧，順道捎上你！”

“靠譜嗎？”

“靠譜，我開車還行的，最多下手輕一點兒，你犯不上害怕！”

宋云抄起電話又回?fù)苓^去：“不用大巴了，基本搞定了！”

20

我跟宋云的事一直順利得出奇，用劉國偉的話說，一定是老天看不下去你這個老男人整天悶騷，在你腚后踹你一腳，送你踏上一列開往春天的火車。

宋云是那種心直口快、知無不言的女孩，嘴里藏不住事。我只是問了一句：“你家里人都怎樣？”她就打開了話匣子，祖上三代都交代得門兒清。

杭州到了，她下車時跟我說：“這回麻煩你了，年后回寧波請你吃個便飯吧？”

我說：“年后我有個飯局，我老同學(xué)從北京帶著老婆過來，搞家庭聚會，幾個同學(xué)都和牌了，就我這兒還單調(diào)將呢！要不，你過來，算給我隨個份子？”

宋云說：“靠譜嗎？”

我說：“靠譜，與會的都是資深良家婦女！”

宋云說：“那成了！”

宋云微笑時十分可愛，那些雀斑靈動起來，在面頰上輕舞飛揚。不知怎么，她招手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俊俊，一瞬間胃里翻江倒海，全是酸楚。

最終宋云跟我去參加了那個八人聚會，劉國偉帶著他的小師妹，騾子和驢也都拖家?guī)Э凇?/p>

羅子杰當(dāng)場揭露劉國偉拿著我寫的情書欺騙小師妹感情的故事。宋云瞪大眼睛說：“蘇秦，你還有這能耐？”

劉國偉趁機(jī)出來給自己解圍說：“他能耐大得很！他還會打籃球、唱搖滾，有一首《天堂》唱得可邪門了！”

這種相熟同學(xué)的家庭聚會，氣氛十分詭異，前一刻還在聊幸福的生活，后一刻就聊到了性生活。

呂浩說：“晚上大劉兩口子去睡蘇秦那兒吧！給他壓壓床、暖暖房，這個老男人太寂寞了！”

羅子杰說：“就是！蘇秦可以去宋大夫那兒湊合幾天，宋大夫再給他治治老胃??！”

那天的氛圍極好，大家又都喝了酒，宋云也沒多推辭，我就住她那兒了。我們的事一直順利得出奇，仿佛老天一直在背后有意攛掇。

后來我說：“咱倆都老大不小了，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倆就擱一塊兒先處著！”

宋云說：“那成了！”

21

張愛玲說，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粒兒，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愛情是個很累的運動。跟自己愛的玫瑰和愛自己的玫瑰在一起，都是一項很累的運動。

說到底，跟自己愛的玫瑰在一起，睡醒覺就要開始奔跑；跟愛自己的在一起，做夢都會想著追逐。

宋云說：“蘇秦，你就墮落吧，你就一輩子甭洗臉?biāo)⒀老匆路鲲?！?/p>

可是俊俊一個電話說要見面，我就油頭粉面、西裝革履地瞎搗騰。

2011年的圣誕節(jié)，俊俊終于回國探親，她說想到學(xué)校里再走一走，我就陪她回了趟寧大。雙橋鎮(zhèn)上的小飯店里，我倆肆無忌憚地在包廂里狂吻。最后，她說她晚上必須走，她先生在上海訂了一套婚紗，第二天要拍外景。

我像是一枚鐵釘一樣，被她一錘子楔在雙橋鎮(zhèn)上，死不瞑目地送她遠(yuǎn)行。

2012年春節(jié)之后，俊俊要回西雅圖，我跟宋云撒謊說單位在上海有培訓(xùn)，跑去上海又偷偷見了她。

俊俊說：“你有宋云的照片嗎？我想見識一下，完了我給你看看我的婚紗吧！”

我說：“不帶你這么玩我的，以后，還是老死不相往來為妙！”

回到寧波之后，我又大醉了一場。這次喝得很大，直接胃出血，宋云大發(fā)了脾氣：“蘇秦，你以后好自為之吧，再不戒酒，就不是兩瓶點滴的事了！我看你這輩子就快完了！”

我低頭認(rèn)錯。最后宋云還是原諒了我，她說：“有些病是治不好的，要靠將養(yǎng)，以后我下班給你熬小米山藥粥吧！”

22

2012年圣誕節(jié)，寒涼的西北風(fēng)刺進(jìn)了我的胸口，我的胃又隱隱作痛起來。

本來我不想去見俊俊的，正巧那晚宋云加班，我在家無聊得發(fā)慌，俊俊的電話就進(jìn)來了：“你有時間嗎？萬豪有意式的冰激凌大餐?！?/p>

待我油頭粉面地裝點齊整，收到了宋云發(fā)給我的短信。

接著我就徹底放棄了去見俊俊的打算，一個人打開電視機(jī)，打開天然氣爐。

宋云在短信上說：“粥在冰箱里，自己熱！”

這只是一個俗套的愛情故事，每次在我胃疼的時候，我都能嗅到愛情的氣息。

23

2013年，我三十一歲，換了新工作，情感世界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