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格外》等(4)

格外 作者:李一格


原來她開了一天會,累了在家休息,洗衣服、做家務(wù)。

這個人,是我十幾年最忠實的觀眾。有一次她樂著說:“你小時候特認真、特拼命。幼兒園上臺跳舞,跪的動作,你‘啪嚓’‘蹦蹬’就跪那兒了,把我嚇一大跳!不過可帶勁兒了。”以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人,是我唯一的觀眾。

近年,走遠路或是上舞臺,她常常不在身邊了,我嘴上不說,心里是盼的。想起以前小時候?qū)W舞蹈,她騎著可折疊的紅色自行車送我去銀河藝術(shù)團,在后門踮著腳看我,看來個大黑天,再帶我騎回家。學(xué)奧數(shù)、學(xué)琴,她開車送我去培訓(xùn)學(xué)校去人大附中去101 中學(xué),到家馬不停蹄做一頓好吃的。學(xué)的這幾樣,我哪個都沒堅持到今天,我覺得對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那輛被雨蝕了的小紅車和花在路上的那些時間。我今天的盼,是不是對她過去的“等”的呼應(yīng)?我以為她是等我擁有才藝和技能,等我成才。后來覺得,她等,不同于盼,有點無味,甚至麻木。她沒有要求,她是等一個健健康康、踏踏實實的孩子長成一個健健康康、踏踏實實的人。原來我以為,等是使命是責(zé)任,現(xiàn)在覺得母親的等是天分是習(xí)慣。

以后的日子啊,會不會就是——她漸漸,也不是每一次都需要跟上你的節(jié)奏,漸漸少了出現(xiàn)在你的“世面”、“場合”中?因為她在哪里都是等,不必時常在你身旁。

今天,我讀完莫言的長篇小說《蛙》。1977年,計劃生育拉開帷幕,無數(shù)的家庭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這場關(guān)于生育、生死、生息、生命的探詢與變革沒有停止。在特殊的背景下,在愚鈍和落后中,母性的凸顯才來得更直白更熱烈。然而就是書中,在相對愚鈍和落后的村子里,“姑姑”、“仁美”、“小獅子”、“陳眉”等女子,無不是有追求的,追求做一個好女人,為這一個“好”字,拼盡所有。我沒查資料,憑直覺,這“好”有三種意思:女子為好;女子與男子在一起才好;女人攜子便是好。

如今,越來越多的女性喚醒著自我意識和實現(xiàn)價值的渴望,無論多少女性在歷史和未來中怎樣豐富了“好”字的內(nèi)涵,在母親這一個身份上,都是一樣樸素的吧。母親的一生是最有意義的,因為她們就專注地等一場意義,為什么降臨、為什么掙扎、為什么孕育,為什么如此堅若磐石地安靜、持續(xù)地等一個生命,而又如此急切、慌張、不知所措。我想到奶奶、姥姥和媽媽,也想到《蛙》之外的很多女人。

這一天,媽媽帶著姥姥、小姨去廣濟寺為姥爺祈福去了。她買好稻香村的點心和鮮美的花朵。她越活越老也越活越小,我猜她心里說著很多悄悄話,等著姥爺從天上一一回答。

雪蓮,等老人的陽光從天上來,等孩子的笑靨在人間開。這等,是世上最堅貞、勇敢、恒久的等。

很多女人已走進寺里許愿。

我猜,廣濟寺的僧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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