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陌生的娼婦(11)

淚流不止 作者:(日)島田莊司


11

德村用極為平淡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說道:“說實話,我正是因為對那名女子感興趣,才特地跑到盛岡去的。”

“您對她哪一點感興趣?”吉敷問道。

“我感興趣的是,或許她手中握有能為藤倉兄弟辯護的材料?!?/p>

吉敷極力掩飾內(nèi)心的悸動,沉默不語。他感覺到額上已冒出細密的汗珠,暗自告誡自己,會有這種想法,對律師來說是理所當然的。

“那名女子對藤倉兄弟二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她為何要特意從盛岡搬到藤倉兄弟所在的釧路?她的行動看起來像是追隨藤倉兄弟而來,那么動機只是單純的愛嗎?雖然沒有孩子,但兩位被告都已娶妻。況且她還殺害了兩名被告的姐姐。還有,那名女子喜歡的究竟是兄弟中的哪一個?”

“應該不是戀愛的問題吧?”

吉敷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么一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已打定主意堅決不能對德村講明自己和通子之間的關(guān)系。

“不,他們之間的確存在戀愛關(guān)系,這一點有證據(jù)?!?/p>

“什么證據(jù)?”吉敷不假思索地追問道。

“藤倉兄弟曾這么說過——”

沒等德村老人說完,吉敷就開口反駁,語調(diào)也不由得變得強硬:“藤倉兄弟那種人什么話都能說出口,怎么能相信?!”

“不,那名女子還曾給被告寫過信,那封信被告一直小心地收著。被告曾經(jīng)給我看過,其內(nèi)容可謂熱情洋溢?!?/p>

吉敷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熱情洋溢……那封信是寄給兄弟中的哪一個的?”

“寄給次郎的,也就是弟弟?!?/p>

這不可能,吉敷心想,肯定是藤倉次郎偽造的,要不就是拿其他人寫來的信謊稱是通子寫來的。

“總而言之,我到盛岡去,本想見見那名女子的父親?!?/p>

“那……您最后見到加納郁夫了嗎?”

“加納……對,就是這個姓。很遺憾,當時對方已經(jīng)過世了,所以沒能見到?!?/p>

“過世了……啊,對,這么說也是。”

吉敷的腦海中已是一片混亂。通子的父親是在昭和五十七年去世的,而釧路廣里事件則發(fā)生在昭和五十九年年底。德村是不可能見到加納郁夫的。

“雖然沒能見到,但我也查到了不少消息。加納先生在盛岡從事與房地產(chǎn)相關(guān)的工作。他的女兒曾和藤倉次郎念同一所中學,但藤倉兄弟念高中時,突然舉家搬到了北海道,聽說是加納小姐的父親低價轉(zhuǎn)讓給藤倉家一塊土地。而那里,就是釧路的愛國。直到被捕之前,他們兄弟倆一直在那里生活,靠經(jīng)營小吃店和出租公寓維生?!?/p>

這么回事啊……吉敷心想。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些,之前通子從未提起過。通子的父親曾幫過藤倉家?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兒?“white”所處的位置雖然并非站前的黃金地段,但也距離繁華街區(qū)不遠,地理位置還算不錯。

“加納先生的女兒和藤倉次郎,似乎在盛岡時就有戀愛關(guān)系了?!?/p>

這一次,吉敷費了好大的勁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當然了,當時他們還只是初中生,說是戀愛,其實只是一種淡淡的感情,與成年人的戀愛不同??杉蛹{小姐的父親似乎并不希望女兒與藤倉家有關(guān)系,他把土地低價轉(zhuǎn)讓給藤倉家,或許就是為了把對方從盛岡趕走。加納先生是當?shù)氐耐?,手中有這樣的權(quán)力。”

吉敷從沒聽通子說過這樣的事。戀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吉敷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他們之間存在戀愛關(guān)系?這話是誰說的?”

“藤倉次郎。”

吉敷有些不耐煩了。又是藤倉,那家伙當然會這么說,怎么能相信他的話?

“就只是被告這么說吧?那家伙是個騙子?!?/p>

兩人間出現(xiàn)一陣沉默,吉敷覺得有些尷尬。

只聽德村說道:“冒昧地問一句。刑警先生,你為何認定藤倉說的就是假話呢?”

“那家伙是個殺人犯,還企圖畏罪潛逃。”

聽了吉敷的話,律師的感覺再次在德村身上復蘇了。

“不,刑警先生,藤倉并沒有否認殺人行為哦。他只是提出對他的指控中存有不當,所以才展開爭辯。他從未在我面前撒過謊?!?/p>

“可是……”

開了口,吉敷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才好。

“可是什么?”

面對德村的質(zhì)詢,吉敷無言以對。沉默持續(xù)了許久。過了好一陣,吉敷才想到該說的話。

“在法庭上他們或許沒有說謊——我說的是釧路廣里的案子。但除此之外,那兩個家伙不可能說實話。他們可是罪犯?!?/p>

“尤其是在有關(guān)女人的問題上?”

“對,尤其是在有關(guān)女人的問題上?!?/p>

“是嗎?其實我會這么說,還有其他原因。如果手中的材料不夠充足、可靠,我是不會輕易發(fā)言的?!?/p>

什么材料?吉敷很想仔細追問,但最終還是把問話咽了回去。他并不想和德村就此展開太過深入的討論,他深知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是不會做出絲毫讓步的。

德村舒適的家瞬間變成一間黑暗的、讓人窒息的空屋,吉敷不禁覺得還不如到屋外去挨凍要舒服些。

或許該聽聽德村得出的結(jié)論?親赴盛岡、經(jīng)過一番實地調(diào)查,他對加納通子的評價如何?通子在釧路廣里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德村又是怎樣認為的?可是此刻的吉敷已經(jīng)喪失了提出這些問題的力氣,他不想再繼續(xù)討論下去了。有關(guān)通子的事,自己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在釧路廣里事件中扮演的角色也不例外。已經(jīng)很清楚了,所以根本沒必要去聽德村的觀點。自己曾與通子一起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啊。

之所以會來找德村,為的是打聽有關(guān)友田的事,如今目的已經(jīng)基本達成,剩下的問題就只有友田家的地址這一點了。德村估計也無法再回憶起更多的東西來了,如此一來,再待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

“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您所說的話對我很有幫助。煩請您查一下友田在盛岡的住址,及時告知于我,麻煩了!名片背后寫有我家里的電話,請您到時給我打個電話告知?!?/p>

說著吉敷站起了身。

“刑警先生,你不必這么著急。我剛做了些菜湯,不嫌棄的話,一塊兒吃點兒吧。”

“多謝您的美意,不巧的是我還有些急事。不知能否請您幫我叫輛出租車來?”

“這樣啊。行,這沒什么麻煩的……請稍候片刻?!?/p>

說著,德村緩緩轉(zhuǎn)過身去,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大概是家里的電話裝在那里吧。若是沒有提到通子,或許吉敷就會滿心歡喜地與他一起吃飯了??纱藭r的吉敷感覺無比憋悶,一心只想盡快逃離這里。

“已經(jīng)出發(fā)了,但據(jù)說要過一個小時才能到。車子會開到前面的公車站去。我家門口的路太窄,車子開不進來?!?/p>

吉敷感到有些失望。

“那我還是坐公交車回去吧?!?/p>

“不不,公交車還要等更久呢。何必這么著急呢?來嘗嘗我做的菜湯吧,很好吃的?!?/p>

吉敷只得遵命。

德村不知何故瞟了一眼吉敷的臉色,才轉(zhuǎn)身回到廚房。沒過一會兒,他端著兩碗菜湯和瓷匙走了出來。吉敷恭恭敬敬地道了聲謝,把椅子拖近到放置菜湯的桌子旁。

“冒昧地問一句,德村先生是獨自一人生活嗎?”

為了避免對方再提起有關(guān)通子的事,吉敷主動發(fā)問。

“就我一個。我老婆前年過世了?!焙戎藴?,德村冷冷地說。

“哦……抱歉。”

嘴上這么說,吉敷心里卻有一種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感。居然說通子和藤倉是戀人,這不僅是不負責任的胡猜,簡直是一種褻瀆。

“沒事……我早已想開了,女兒女婿也常常帶著孫子來看望我?!?/p>

吉敷點了點頭。這樣的生活聽起來倒也不錯。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老去,卻沒有來看望自己的兒女孫子。

“刑警先生,你有孩子嗎?”

“還沒有。”

“哦?那你太太應該覺得很寂寞吧?丈夫整天出門在外,很少回家吧?”

吉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沒做任何說明。他不想把自己心里一直掛念通子,因而未再娶妻的事告訴對方。吉敷默默地把湯匙遞到嘴邊,或許德村只是想找個人和他聊聊天,但此刻的自己難當此任。

菜湯里摻了些雞肉塊。吉敷不禁想起,這湯要是給通子喝的話,她肯定會把里面的雞肉全都揀出來。不知為什么,通子從來不吃雞肉。

“真好吃啊。北國的口味與東京完全不同呢?!奔笳f道。

“原材料就不同啦。”德村說。

吉敷看看表,剛過去三十分鐘左右。時間正好。雖然吃完就走的行為有失禮數(shù),但出言相邀的人是德村。

“我差不多該告辭了。實在不好意思,剛吃完這么好吃的湯就走……”

“啊,沒關(guān)系的?!?/p>

德村笑了笑,陪吉敷向玄關(guān)走去。

“之前您提到的那位名叫加納通子的女子,您是否覺得她與釧路廣里一案的關(guān)系,實際上與檢察官們所掌握的情況有些不同?”

吉敷一邊穿上冰冷潮濕的皮鞋,一邊隨口問道。

德村把鞋拔子遞給吉敷,回答道:“我個人倒沒什么太多的想法,但被告說過一些話。”

“哦?他說什么?”

“如果法院聽信了他說的話,他就能免于一死了。被告說,他之所以會殺害妻子,全都是因為加納通子曾對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吉敷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呆站在玄關(guān)的換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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