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既定，亟待解決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蒙蔽門口僧兵的視聽，用以掩飾割破帳篷的聲響。蘇曼莎似乎胸有成竹，取下腰間的小刀遞給方品奇，說：“等你聽到我的叫嚷，就可以動手了?！?/p>

言畢走出帳外，隨手放下帳簾。兩名手持長矛的僧兵站在五步之外，看到蘇曼莎出現(xiàn)，俱是一怔。

“姑娘……有什么吩咐嗎？”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開口，他知道蘇曼莎和迦烏諾的關(guān)系親近，臨時羈押也是事出有因，自然不可以當囚犯對待。

“氣死我了——”蘇曼莎忽然大發(fā)嬌嗔，俊秀的面孔漲得通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兩名僧兵莫名其妙，以為她在抱怨當前的處境，于是溫婉解勸：“姑娘無須煩惱，迦烏諾長老的決定想必也是出于好意，估計‘浴佛禮’結(jié)束就會讓你恢復自由?！?/p>

“我可不是為了這件事。”

“那又是為了什么呢?！?/p>

“和我同來的那個漢人，簡直是有眼無珠?！碧K曼莎略微向身后努了下嘴，聲調(diào)越發(fā)高亢，“竟然說我的胸部長得不夠勻稱，哼，誰不清楚，我蘇曼莎的身材在整個樓蘭國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p>

兩名僧兵瞠目結(jié)舌，面面相覷。

“你們給評評理，看看我是不是一邊大一邊小呀?！碧K曼莎嘵嘵不休，雙手自下而上將酥胸掬起，原本堅實豐滿的乳峰越發(fā)凸顯，幾欲撐破了單薄的衣衫。

兩名僧兵清心守意的道行遠遠不算深厚，登時面紅耳赤，脖梗上青筋暴突，灼熱的目光想要逃避，又忍不住再三偷窺，尷尬忸怩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別扭，除了氣息變得越來越粗重，早已說不出半句話來。

“讓你們評理又不吱聲，只顧看個沒完，什么意思呀?！碧K曼莎放下雙手，轉(zhuǎn)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兩人仍在癡癡張望，橫眉怒斥：“還看！色迷迷的樣子像是佛門弟子嗎，要不要我把老師喊來陪著你們看吶?！?/p>

僧兵聞言色變，不迭扭過頭去，意亂情迷中粗壯的身體撞在一起，趔趄著險些摔倒。蘇曼莎旋即跑回帳內(nèi)，合閉帳簾，看見方品奇已經(jīng)在對面的帳壁上拉開了一道六七尺長的口子。

“快走，”蘇曼莎小聲催促，和方品奇依次鉆出帳篷，沿著芳草萋萋的坡地奔向拴馬處。

“他們沒有聽到什么動靜吧?！狈狡菲娣砩像R時問道。

“沒有，他們只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蘇曼莎說，想起僧兵笨拙失態(tài)的情形，不由得忍俊不禁。

離開湖岸，策馬向北疾行。方品奇大致分清了方位，昨夜由南水門逃出，在蒲昌海邊短暫停留后又奔赴城西王陵，事實上等于圍著樓蘭王城兜了一個圈子。

途中看到兩股身穿僧衣的隊伍，像是從樓蘭附屬城郭趕來的信徒，也許“浴佛禮”即將舉行的原故，俱是步履匆忙，氣喘吁吁。為避免引起懷疑，蘇曼莎和方品奇縱馬躲入路旁高可及人的蒿草中。就在這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件格外蹊蹺的事情。

在另一側(cè)的草叢間，影影綽綽有一群人正迅速向南移動，有些頭戴面具，有些臉涂油彩，形跡異常詭秘。此外，沖在前面的人手里還舉著色彩斑斕的幔幅之類，其中兩人扛著一尊木雕神像，細目寬額，上身赤裸，雙乳間刻有一種古怪的花紋，是方品奇從未見過的形相。

“這是些什么人，為什么不走大道，”方品奇疑問，“那個神像似乎也不是出自佛門的。”

“嗯，那是哲蒂莎女神。”蘇曼莎說，借助一棵胡楊的遮掩定睛察看。

“哲蒂莎女神……”方品奇心思一動。

“很久以前，哲蒂莎女神是樓蘭國尊奉的唯一真神?！碧K曼莎說，“王庭定時舉行祭祀典禮，號召全體民眾崇拜天、地、日、月、水、火、土、木等自然萬物。隨著佛教傳入，僧團規(guī)模不斷壯大，哲蒂莎女神的影響也逐漸衰微?！?/p>

“恐怕沒那么簡單吧，好比政權(quán)的更迭通常兵戈擾攘，一種宗教信仰的替代也往往會歷經(jīng)血腥殺戮的過程?！狈狡菲嬲f，猜測哲蒂莎女神所反映的是樓蘭地區(qū)的原始宗教，按其崇拜對象推斷，仿佛和源于波斯的古老的瑣羅亞斯德教有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

“是啊，”蘇曼莎似乎甚深有感觸，“新興的佛教和原始宗教之間的沖突，說起來也就是雙方勢力代表的權(quán)益之爭，一邊是僧團首腦，一邊是法師巫士，彼此水火不容，傾軋較量，確實釀造了不少流血事件。自從西域諸王相繼改換門庭，紛紛皈依佛門，原始宗教便被下令取締，甚至被視作邪惡的異端，哲蒂莎女神信徒的命運就每況愈下，處處受到排斥打壓?！?/p>

“普通民眾的思想容易鉗制，虔誠的信徒就未必甘于雌伏了。”方品奇說，忽然想到了什么，“對了，有沒有一個舍提達法師？”

“咦，你連舍提達法師也知道？”蘇曼莎頗感驚訝。

“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嗎？”方品奇躊躇著。

“他是樓蘭最后一任大祭司，曾經(jīng)是國王的肱股之臣，據(jù)說才智非凡，具有未卜先知的法力，但在二十年前的宗教紛爭中敗落，已經(jīng)被王庭處決了。”蘇曼莎說道，“大批法師和巫士雖然慘遭清洗，一些殘留的后代以及忠實門徒卻矢志不渝，夢想著恢復以往的榮耀，時常秘密集會，聚眾滋事，攻擊僧侶或焚燒寺院，面對嚴酷的懲罰也無所畏懼。由于當年舍提達威望崇高，所以會被他們奉為精神領(lǐng)袖。”

“這么說，我聽到的傳聞不盡子虛了？”方品奇垂首低語。

“什么傳聞？”

“昨天我在監(jiān)獄里遇到一名囚徒，”方品奇凝神回憶，把韋尼受刑前透露給他的消息講了一遍。

“無恥的僧眾舉行‘浴佛禮’的時候，偉大的哲蒂莎女神必將從天而降……”蘇曼莎輕輕復述，結(jié)合剛才所見的情形，頓悟失聲，“不好，他們要在今日對僧團發(fā)難。”

方品奇的判斷也是如此，但“那些人勢單力薄，尚不能與僧團抗衡吧?！?/p>

“正面對抗不足懼，出其不意的襲擊卻很可怕，何況那些狂熱的信徒個個滿懷怨恨，沖殺起來大都不惜死命。”蘇曼莎憂思滿面，與其說擔心“浴佛禮”遭破壞，更多的還是牽掛老師的安危。

“我們該怎么辦？”方品奇問。

“重返蒲昌海，爭取阻止這場血案發(fā)生。”蘇曼莎義無反顧地說，又拿起胸前的護身符放在嘴邊吻了一下，而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