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面具爺爺及其他(3)

城邦暴力團(下) 作者:張大春


“既然都記得,咱們就上路了罷?”“面具爺爺”似乎是在面具后頭笑了笑,道,“你小子如果當(dāng)真是那星主投胎降世,包你不出一年半載,就能打我這兒出師?!?/p>

“可是─”孫小六一眼朝市場口瞥去,忽然給激出個主意來,當(dāng)下抬袖口抹了把臉,扯了個謊,“今天下午我要去師父家練拳?!?/p>

“想搬出你師父那兩套臭把式來嚇唬爺爺我?”“面具爺爺”的面具湊得更近了些,從那張血口之中噴出一股又腥又嗆的怪味兒。孫小六打從這一刻起迷糊了,只知道自己歪歪倒倒踅出市場口,扶墻摸到武術(shù)館,站在大門口跟彭師母道了個別,說過了年也不一定會來,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地走了。

這一次,孫小六居停所在卻不見之前的那個新生戲院了?!懊婢郀敔敗?/p>

帶他住進一幢鄉(xiāng)間的別墅。這別墅前后皆有庭園,園中修竹短草,參差有致。側(cè)院筑有白石小徑一條,順著這小徑往里走,過了二進房宅還另有天井一方,中有魚池一座,池中養(yǎng)了幾十尾或赤或白的錦鯉。對幽囚在此的孫小六來說:每天能到那池畔以觀魚作耍,稱得上是唯一的樂事。

除了魚池,那獨門獨院的大別墅中最令孫小六印象深刻的是某小室墻上的十字架,以及小室對面臥房床下的一雙大皮鞋。之所以印象深刻,乃是因為“面具爺爺”每見那十字架都要施以“哼哼”兩聲噴鼻冷笑,卻從不說明緣故。至于那雙大皮鞋則更有不得不令孫小六難以忘懷之處─他每天晚上都要在那雙皮鞋旁邊的地板之上打坐入眠。陳年老皮子加上鉆石鞋油的刺鼻氣味,著實難以消受。然而“面具爺爺”曾經(jīng)三令五申:暫住于此實非得已,為了不節(jié)外生枝,徒增驚擾,是以在此居停之際絕對不能破壞一磚一石、一草一木。室內(nèi)陳設(shè)原本如何放置,便一任它如何放置,連幾上茶杯、廁中巾絹和床下皮鞋亦復(fù)如此。孫小六初入此屋的幾日感覺萬分不自在,只道這房子的主人一定是個不吃不喝、不拉不撒的神仙,才能把居室住得這樣纖塵不染。未料三數(shù)日后,“面具爺爺”才告訴他:此屋原主已在兩年前仙逝,人死了,房子也帶不走,如今只有三兩個“底下的人”每周前來灑掃整頓,務(wù)使其情狀一如原主生前舊觀。

“咱們既然只是來此借住,便不該移動原先物事一分二毫,這─”“面具爺爺”用鼻孔哼了兩聲,嘆了口氣道,“也算是對死者的一點敬意罷!

再者,你若隨手移動了些許物事,教那來灑掃整頓之人窺看出什么端倪,咱們可也就住不下去了?!?/p>

是以每日清晨,“面具爺爺”都會手持一枚放大鏡,將屋前屋后、里里外外巡看一遍,直要見到每樣小物件皆歸置原處,未見絲毫偏移,才算放了心。這樣巡看一回,差不多已過八九點鐘光景,“面具爺爺”便帶著孫小六從后園的一堵矮墻縱躍而出,去做這一天的功課。直到夜色四合,再由原路躍墻而入,躡步潛蹤,各自回房睡覺。有那么一遭孫小六心血來潮,在“面具爺爺”巡看之時劈頭問了兩句:“這主人既然死了,怎么還要人來替他打掃房子呢?難道他要變個鬼回來住嗎?”

“面具爺爺”聞言之下悄然說道:“人世間哪里有鬼神可以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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