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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加州(5)

急電:北方四島的呼叫 作者:(日)佐佐木讓


“我可不是叫你想著去當恐怖分子哦!”

“不會的。人過了三十歲,還去做這種想到都覺得愚蠢的事,那就有點……”

“兩點的時候,我們在這房間再見一次面吧。”

肯尼·齋藤在衛(wèi)兵陪同下退出了房間。腳步聲消失后,凱瑟琳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溫咖啡。她感到有點猶豫。肯尼·齋藤的確不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子。如果招待他到家庭派對來,一定要做好失去其他許多友人的心理準備才行。不過自己需要的,是在日本負責地下工作的男子,就這方面來說,待人處世態(tài)度的好壞,會成為問題嗎?

凱瑟琳迄今為止曾遇見過的日本人的面貌,像快轉的電影膠片一樣,一幕接著一幕地從腦海中閃過。

對于在美國東部馬薩諸塞州度過學生時代的凱瑟琳而言,她并不會像西海岸的美國人那樣,會有“日本人只會擺弄庭院”那種充滿偏見的聯(lián)想。相反,她年輕時所認識的日本人,大多數(shù)都是政府派來美國一流大學留學的優(yōu)秀男子,他們不只家世背景數(shù)一數(shù)二,以后的發(fā)展更是前途無量,凱瑟琳所見過的,就只有這種教養(yǎng)優(yōu)秀,屬于菁英階層的日本人。就這樣,不知如何區(qū)別朝鮮、中國和日本人的凱瑟琳,因為認識了幾名日本留學生而受到影響,并因此加深了對東方文化的理解。

在波士頓郊外的私立女子大學學習過一些東洋文化后,凱瑟琳更深切地希望能鉆研日本文化。東部的名牌大學中有幾所大學設有日本學專業(yè),但是并不接收女學生。無計可施之下,凱瑟琳只好進入馬薩諸塞州立大學就續(xù)。因為這所學校的研究所里,有講授日本文學的教授。

另一方面,凱瑟琳也和在波士頓留學的幾名日本留學生保持著深厚的友誼,并接受他們在日語方面的輔導。一年后,凱瑟琳已經(jīng)能使用夾雜著漢字的日語,寫出簡單的報告,在現(xiàn)代日語小說的閱讀方面也不成問題。

“凱瑟琳,你也去日本看看吧?”某個留學生這樣建議她。

“美金在那個國家,可是擁有比在這里大十倍以上的力量哦!你在波士頓生活兩個月的費用,在東京可以生活一年,而且還能夠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p>

不過,當凱瑟琳真正踏上日本國土,已經(jīng)是在那之后大約五年的事情了。她在母校早已是日本文學系的研究員,還應聘到東京女子大學擔任講師。自一九三二年起,在東京生活了三年的時間。凱瑟琳在東京的三年生活,可以歸納成以下的幾個階段:充滿驚奇的一年,幻滅的一年,厭惡的一年。她在東京生活的時候,正是日本在世界經(jīng)濟不景氣影響下,整體產業(yè)奄奄一息的時候。映在凱瑟琳眼中的,是一個絕不美麗,也不優(yōu)雅和神秘,而是充滿了狂亂的近代社會。這個社會一方面在市場經(jīng)濟原理的巨浪下被吞噬,另一方面則到處聽得到軍靴低沉的踏步聲,是一個在重壓下喘不過氣的社會。

她在那里到處可以聽見農家女兒悲慘的賣身故事,也看見很多人所受到的歧視待遇,比美國黑人還不如;軍部在滿洲獨斷專行;總理大臣被軍人暗殺身亡;自由主義學者們遭到國立大學的排擠;著名作家在警察拷問下被虐殺。留在東京最后的那一年,凱瑟琳幾乎快要窒息,只想等著合約快點結束。

合約結束后回到國內,凱瑟琳受聘前往波士頓的東洋研究所,在那里以主任研究員的身份度過了四年的時間。接著,她受到海軍部的邀請,請她在海軍情報部通信保障科里,為選拔出來擔任翻譯要員的軍人們教授日語。凱瑟琳早就思考過日本擴張主義最后的結果,所以考慮一個星期之后便答應了。就這樣,凱瑟琳·沃特在圣地亞哥美國太平洋艦隊基地的訓練所里,以暗號解讀班的粗魯男子們?yōu)榻淌趯ο?,開始了教師的生活。軍方之所以給予她中校待遇,是為了配合她現(xiàn)在的年收入額度所做出的安排,并不代表她能行使與校官等級軍人同樣的權力。

兩年后的今天,當籠罩在日美關系上空的烏云逐漸擴散之際,凱瑟琳在身為訓練所教官的同時,又被賦予了海軍情報部對日工作小組的組長一職。身為組長的她,最近最迫切的一項任務,便是選定送往日本的工作人員。

泰勒少校對沉浸于回憶中的凱瑟琳問道:

“卡西,看樣子你似乎還在猶豫不決是吧?”

凱瑟琳回過神來,對泰勒少校點點頭說:

“齋藤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也是一名職業(yè)罪犯。兩天之前,他才剛犯下殺人案件呢!”

“多虧如此,我們才能強迫他接下任務?!?

“我無法做到像少校您這么現(xiàn)實的程度,難道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嗎?”

“在這種情況下,也許可以。但要是我們判斷錯誤的話,會有很多的美國青年因此而喪命?!?/p>

“沒錯。”凱瑟琳嘆了口氣,“在列入候補的人員當中,果然還是只有他還靠點譜,除他之外,別無人選了。這點我很明白。不過對我而言,我還是很在意他回答自己‘不相信理想,也不相信大義’這件事。雖然他的說法讓人感覺到好像是在逞強,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至少能有點自發(fā)性,并帶著點使命感奔赴日本?!?/p>

“處于最基層的地下工作人員不需要什么使命感,況且,對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候補人選,我們也沒辦法做出太多的期待?!?/p>

凱瑟琳回想了一下三個人共同商討的那份文件。列入候補人選的共有三個人,剩下兩人當中的一個,是襲擊加油站時,殺害了一名工作人員的日裔,現(xiàn)在人被關在舊金山灣中間的阿卡崔茲聯(lián)邦監(jiān)獄,他是一名機電工人。另一個人在洛杉磯,他是日本與墨西哥裔的混血兒,從事卡車司機一職,是一個沒有任何犯罪經(jīng)歷的男子,但是不僅不會日語更不會書寫日文。凱瑟琳將他們兩人的文件推到一旁。

凱瑟琳一邊想著肯尼·齋藤那總是話里帶刺的模樣,一邊說道:

“若是他能告訴我說,他對于自己去了西班牙這件事感到很驕傲,那就再完美不過了?!?/p>

“你不是說,那個男人跟大白天在市區(qū)馬路上尋歡作樂,坑蒙拐騙的那種人渣是同一類人嗎?”

“不是的!”凱瑟琳急忙地搖著頭,“不是的,并不是這樣的!我的確覺得他正在荒廢、放棄自己的人生。不過,他看起來并不像是那種在性格里有著無可救藥的缺陷的人。他并沒有到自甘墮落的地步。至少,他從西班牙到回國為止,對自己的生活都還堅持著某種程度的原則。盡管,那是與我們不同類型的原則,但無論如何,他的確還是堅持著某種理念,有條有理地在貫徹自己的生活?!?/p>

“這樣說來,他還是符合你的要求的啰!”

“沒錯,現(xiàn)在我說話的同時,并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令人不愉快。如果他是強暴少女犯或是單純的暴徒之類的話,一定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但是我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該怎么說呢?我覺得,他似乎是個很可憐的人。有一點點,雖然只有一點點,我甚至跟他有了同樣的感覺。如果我們的社會可以更公正而且沒有偏見的話,他的處境或許就跟現(xiàn)在不同了。我有種直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可能成為那種與我們交談時,能夠相互直呼名字的親密友人。少校,您的看法呢?”

凱瑟琳凝視著泰勒少校。這位身軀龐大的海軍校官出身于中西部的富農家庭。當他進入海軍軍官學校就讀時,有一段小插曲,就是他是新入學學生當中唯一的一個旱鴨子。他的身高大約一米九五,體重超過一百三十公斤。因為他身材體形的緣故,他被眾人取了個“懶漢”的綽號,但事實上,他卻是個比一般人都要精力充沛、工作勤勞的人,這一點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這位泰勒少校在今年四月,從華盛頓的海軍情報部總部被派遣到設置在圣地亞哥軍港的對日工作小組。他的主要任務是擴充暗號解讀班,以及強化對日情報搜集活動。他還有在駐日海軍武官辦公室工作的經(jīng)驗,因此會說一點日語。說起來,派遣有經(jīng)驗的地下工作人員潛入日本的建議,就是由泰勒少校所提出的。

泰勒少校說:

“在該任務非他莫屬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我們達成了共識。不過我們選擇他的理由,卻是完全不同。我喜歡他說自己‘不相信理想和大義’這句話,而他擁有的技術和資格,也是毋庸置疑的。他肯定會成為優(yōu)秀的地下工作人員?!?/p>

“那么,就決定選肯尼·齋藤吧。”

“但,我認為不能就這樣無條件地作出決定。訓練之后,還需要再進行一次測試才行。我想在測試的最后再作出判斷?!?/p>

“需要怎樣的測試?”

“大致上就是在訓練結束后,測試一下他的能力和忠誠心吧。”

“方法是?”

“就用我們在派遣新工作人員時的老方法?!?/p>

“如果他沒有通過測試怎么辦?”

“那就只好再重新挑人選吧!”

“有那種閑工夫嗎?對我們來說,這就像是賽茲尼克①的電影一樣,隨著劇情越來越臨近高潮,音樂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吧!”

“我也和你有一樣的感覺。”

“只能下賭注在他身上了是吧。”

“如果那家伙不行的話,只好放棄了?!眲P瑟琳整理好文件后,站起身說道,“那么,兩點的時候,我們再來這里吧?!?/p>

兩點整一到,賢一郎再次被帶進那間位于一樓的小房間里。

當賢一郎進入房間后,泰勒少??粗哪?,不可思議地問道:

“看起來,你似乎顯得很輕松呢!”

賢一郎點點頭應道:“因為對于整件事情,我大致都了解了?!?/p>

“為了慎重起見,在告訴你我們的結論之前,我想要確認一下,你的想法沒有改變吧?畢竟,潛入目的地是日本,要是你有什么顧忌的話,希望你能直說?!?/p>

“我完全不介意?!?/p>

“我就希望你能夠這樣回答?!眲P瑟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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