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早，人們穿的衣服寬袍大袖，下擺很長，讓風(fēng)一吹就起來，行動不太方便，因此發(fā)明了一些壓衣服的東西，平時拴在腰帶上，不僅是個裝飾，也起到壓住衣服下擺的作用。壓衣的東西有很多種，玉佩是其中一種，但玉器不是誰都帶得起的，漢代以前平民百姓佩戴玉器還觸犯法律，所以有人用小刀替代，喚作“壓衣刀”?！端疂G》里有段書是“宋公明怒殺閻婆惜”，宋江用的兇器便是壓衣刀，俗話說“寸鐵為兇”，將匕首之類開了刃的壓衣刀帶在身上，在很多時候都是犯忌的舉動，所以最常見也是最普遍的方法，是在腰間掛一枚銅錢壓衣。

根據(jù)白糖的爺爺猜測，表哥撿來的這枚老錢兒，多半是哪個吊死鬼身上帶的東西，不知為何留到現(xiàn)在，把它掛在脖子上，夜里能不發(fā)噩夢嗎？這玩意兒值不值錢很不好說，留在家里卻容易招災(zāi)引禍，趁早扔了才是。

表哥聽完這番話，心里不免害怕，不過他也不完全相信，掂量來掂量去，一直沒舍得扔，要說這事也邪門了，自打老錢兒離了身，再沒做過那種噩夢，后來經(jīng)過拆遷搬家，這枚讓人做噩夢的老錢兒就此下落不明，不知遺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表哥在我表舅眼里，始終是個沒出息的待業(yè)青年，但在我看來，表哥是個挺能折騰的人，從小膽子就大，敢做敢闖，向來不肯循規(guī)蹈矩。

舉個例子，以前有種關(guān)于耳蠶的傳說，說“耳蠶”那是叫白了，也有稱耳屎或耳垢的，總之就是耳朵里的穢物，據(jù)說正常人吃了這玩意兒，立刻就能變成傻子。

大人經(jīng)常這么告訴小孩，說是胡同里那個老傻子，即是小時候誤吃耳蠶造成的，這種事有沒有依據(jù)，則是完全無從考證，反正大伙都這么傳，漸漸都信以為真了。也許真有這么回事，也許只是嚇唬小孩，畢竟那東西不衛(wèi)生，那年頭的孩子大都又淘又饞，什么都敢往嘴里放，所以拿這種話震唬著。

表哥十五六歲的時候，跟胡同里的一群半大孩子打賭，說起吃耳蠶能變傻子的事，白糖當(dāng)場從自己耳朵里掏出來一大塊耳蠶，他長這么大從來沒掏過耳朵，那耳朵里的東西可想而知。掏出來的這塊耳蠶，能有小指甲蓋那么大，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了，黃里透綠，放在手里給表哥看：“你敢不敢吃？”

表哥膽子再大也不敢嚼，全當(dāng)是吃個螞蚱，捏起來扔到嘴里，拿涼白開往下一送，氣不長出面不改色，也沒有變成傻子，徹底將吃耳蠶變傻子這個愚昧無知的說法給破了，震了整條胡同，還因為打賭贏了二十根小豆冰棍。

表哥從小就經(jīng)常干這種事，拿表舅和表舅媽的話來講，淘得都出圈了，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沒夠，擱哪哪礙事。

其實越是這種人越能成大事，漢高祖劉邦當(dāng)年不也是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按表哥的理解，在廠子里找份工作，老老實實每天到點上班到點下班，刮風(fēng)下雨不敢遲到，累死累活賺份工資，整日里算計著柴米油鹽，將來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再教育孩子長大也這么做，那才是真沒出息，男子漢大丈夫堅決不能走這條路。

表哥果然沒走那條路，他應(yīng)該算是國內(nèi)下海比較早的那批個體戶，只不過時運(yùn)不佳，要不然早就發(fā)了，當(dāng)然擺小人兒書攤撿到枚老錢兒，后來莫名其妙丟了，那倒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東西，表哥撿到最厲害的一個寶物，還是在1985年，那件東西可說得上是空前絕后了。

那一年白糖已經(jīng)去廠里上班了，表哥又認(rèn)識了一個新疆人，倆人合伙賣羊肉串。新疆那哥們兒手藝不錯，但只會說維語，地面也不熟，跟表哥合伙，倆人打了個爐子，就在街上烤羊肉串。那是天津最早的羊肉串，至少周圍的人在表哥擺攤之前，都沒嘗過這種西域風(fēng)味。那會兒是兩毛錢一串，羊肉都拿自行車的車條穿著，不像現(xiàn)在都用竹簽子。爐架子后面放臺單卡的破錄音機(jī)，喇叭都劈了，也不知從哪搞來一盤旋律詭異的磁帶，說是新疆的樂曲，但是放起來嗚哩哇啦，誰也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曲子。新疆人拿把破蒲扇，一會兒把羊肉串在炭火上翻來翻去地烤，一會兒捏起孜然辣椒面往上撒，動作非常熟練，他一扇那炭就冒白煙，混合著烤肉的香氣，讓人離著半條街就能聞到。表哥則在那詭異的旋律下，嘟嚕著舌頭吆喝生意，什么辣的不辣的，領(lǐng)導(dǎo)世界新潮流的羊肉串，這買賣在當(dāng)時來說可太火了，路過的男女老少沒有不留口水的，每天下午都圍著一幫人。

那天有個外地男子，看模樣四十來歲，大概是到天津探親或出差，一聽口音就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因為北京人口甜，老北京話和普通話還不一樣，兒話音特別重。剛解放的時候，全國黨政軍機(jī)關(guān)都設(shè)在首都了，各個機(jī)關(guān)加上家屬不下百萬人，這些人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口音是南腔北調(diào)，子女后代基本上都說普通話，但不是老北京的土話，只有四九城里住了多少代的人，才說真正的老北京話。表哥家在北京有親戚，所以一聽口音就能聽出來。

這位老北京走在半路上，也被表哥的羊肉串吸引過來，吃了兩塊錢的，吃完抹抹嘴，抬腳走了，卻把手里拎的提包忘在原地了。表哥對這個人有印象，可等到晚上收攤，還沒見失主回來，他一琢磨：“這么等也不是事，不如打開看看皮包里有什么，要是有很多錢，那人家肯定也挺著急，就趕緊交給派出所，讓他們想辦法去聯(lián)系失主，要是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我就自行處置了，沒準(zhǔn)只是些土特產(chǎn)之類的……”想到這把包打開，見那里面除了七零八碎，以及一些證件票據(jù)之外，還有個很奇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