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回去吧。

他說，好。腳卻沒有動。

她走了，她走進門洞里，卻又回轉(zhuǎn)過身。他看她對她招招手，就走過去。她拉著他的手，倒退著上了兩級樓梯。這下她比他還要高了，她定定地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樓梯燈微弱地閃，他似乎能聽見鎢絲燃燒的滋滋聲。映在她的眼睛里，也有些小小的火苗在抖動。她低下頭，在他的額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這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在課堂上打起了瞌睡。

這在他，是第一次。他是個憑了慣性做事的人，生活原本是平鋪直敘的。一旦脫了軌，會稍稍混亂一下，很快就在另一條新的軌跡上循規(guī)蹈矩。這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他頻繁地在課堂上睡覺，開始逃課。同學(xué)們驚奇地看他墮入了松散的生活習慣中，他們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進入了另一條穩(wěn)定的生活軌跡中，三點一線，學(xué)校，她的古玩店，她的賭場。

他在店里陪她照顧生意，跟著她去賭場看場子。開始賭客們對這個年輕人的出現(xiàn)很不適應(yīng)，他們甚至抗議過。他的模樣太過英挺，因為他臉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正氣，這些都是和賭場格格不入的東西。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在做一件事，或者坦白些說，是一樁勾當。本來你習以為常，并不覺得不妥。然而，如果有了一個因素提醒著你，提醒你所做的是一樁勾當，提醒著你的鄙俗，你會不自在起來，甚而畏懼。

然而，他本質(zhì)上又是個很親和的人。他其實缺少英國人一貫的驕傲，他模仿著她的作風　舉止為賭客服務(wù)，甚至，周旋。這其實是有些低聲下氣的，但是他并不惱。賭客們漸漸對他產(chǎn)生好感了，因為他們看出他的本份，這是時下的很多中國青年都缺少的品格。他們開始親近他，叫他小許。他們喜歡他了。這些人是世俗的，但是對人的喜歡，也純粹。他們并不問他的來歷，他們開始給他遞煙，他學(xué)會說“不抽不抽”，但是他們?nèi)匀粓猿忠f。

他也和外面的客人打桌球，熱了，他也赤了膊，趴在球臺上。她說，他這是肉搏，他就對著她笑。他和她的笑，有了些淡淡的甜蜜意味。

他的中文在這周旋里突飛猛進起來。這于他是個意外的收獲。他受到了老師的表揚，當然是因為流利。然而老師又很疑惑，他的中文里開始有了濃重的南京口音，俗語里頭叫“蘿卜腔”。比如，他說到“沒有”，會說“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