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了,想了想說,是,有時候騙人也是不得已。
說完了這些,他們又沉默了下去。
這時候的夫子廟,也靜寂下去了。路上偶然亮起的燈,也仿佛閃閃爍爍的惺忪的眼。她在一處燈光停下來,這該是一間臨街的鋪頭,已經(jīng)關(guān)起了半扇門,是打烊的征兆。然而,她昂然走了進去。他在門口卻沒有動,她回轉(zhuǎn)了身來,將他拉進去了。
他看清楚,這里面是一間食肆。整齊地排放著半人高的桌子,都很舊了。桌面上的紅漆斑斑駁駁,透著不很干凈的顏色。他們坐下來,她遙遙地對一個伙計模樣的人招了招手。嘴里卻輕聲對他說 賭徒也總要吃飯的。她這句話說得語法俏皮,象一句精巧的西方諺語。
他這才覺出自己很餓了。在他格拉斯哥的家,按時吃飯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他好像一只擺鐘,被嚴(yán)謹(jǐn)?shù)募医躺蠞M了發(fā)條,按部就班地嘀嘀答答。不出意外的話,每天做的每樣事情都在時間的輪盤上各就各位。吃飯也是,是習(xí)慣與秩序,而非生理上的需要。他很久沒有在這樣餓的時候吃過飯了。
伙計走過來,和她是很熟稔的樣子。他看她有些歉意似的和伙計說了幾句,應(yīng)該是些客氣話。然后又接過伙計手里的單,很干脆地報了幾樣。
伙計走遠(yuǎn)了,她拿起茶壺,將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半滿?;斡屏藥紫?,又從筷籠里抽出一雙筷子,就著面前的水盅,將杯子里的茶水順著筷子倒下去。他知道,這是中國式的飯前清潔工作。他本來想如法炮制,她卻把他面前的杯子拿過來,將剛纔的動作又做了一遍。這一遍似乎做得慢了些,她的腕是很靈活的,水倒下來的時候,筷子在她手指的捻動間均勻地旋轉(zhuǎn)。他在叮叮咚咚的水聲里出著神,這時候卻聽見她說
你對我,倒像是好奇得不夠。
他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就接著說,我?guī)闳ツ抢?,原本不算個正經(jīng)的地方。你倒是沒有被這些不文明的東西嚇住。
說到這兒,他卻笑了,說,信不信由你,我是對那里有些喜歡。她也笑了,他這回才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就露出了兩只虎牙來。
他看得出,她這回的笑,是真正很松弛的。他們兩個之間原本有層緊張的膜,在這笑容里融化了。
她說,這間賭場,原本是她哥哥從一個溫州人那里接手過來的。他哥還有別的事要忙,她就負(fù)責(zé)幫他看看場子。其實也沒什么可看的,客都是老客,主要還是要防條子。
她拿過他的一只手來,用筷子在他手心里寫下兩個漢字,條子,告訴他就是“警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