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會客室天花板上的茶色吊扇慢慢地轉動，也許里面的機油耗損了，吊扇轉動時軸心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吱吱聲，吊扇帶動的風吹得曾太太的黑?長發(fā)微微擺動。伴隨著風扇的聲音，靠在軟沙發(fā)上的曾太太慢慢地介紹著曾晴的情況。

曾晴，女，24歲。家住南鄉(xiāng)曾家大樓“賢昌樓”。身高165CM，體重40KG，體弱，膚白。

據(jù)曾太太介紹病情，約十年前，曾致庸在申震市剛站穩(wěn)腳跟時便把一家子接過去住。算起來，病了也有將近十年。

也許當初居住的環(huán)境不夠好，那是從當?shù)剞r民手中買來的舊式老樓，采光不足。住了將近有一年，曾晴便開始怕風，怕冷，怕光……

起初，別人穿短袖的時候，她要穿長袖，秋風剛起，她便棉襖加身。慢慢地，即便是盛夏，她也要穿上棉襖棉褲，晚上睡覺必是裹著棉被。而頭上戴著的皮帽從來就不曾脫下，她說，只要脫下，任何一點細微的風，都能令她頭痛。

她發(fā)病前幾乎沒有任何征兆，隨時隨地可以發(fā)作，一發(fā)作，人便倒地不醒。發(fā)作的過程是這樣的，開始時，只覺得臍部周圍的肌肉在跳動，每當這時，曾晴便萬分緊張，知道又要發(fā)病了。跳動的臍周，慢慢地形成一股旋轉的冷氣，這股冷氣循著人體前正中線(也就是任脈所在的位置)，從肚臍往咽喉的方向慢慢上升，冷氣沖到胸部后即快速擴散開來，像扔進平面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樣激蕩開來，整個胸廓里都是冷氣，呼吸變得愈加困難，冷氣再上升，到了咽部，只覺舌根如遭電擊樣麻辣、抽搐，口不能言，繼而雙腿從踝部以上，震顫抖動不止，寒戰(zhàn)嘎齒，不能自制，最后冷氣直擊向腦部，她只聽得“轟”的一聲，便倒地不起。

另外，她的頭痛發(fā)作起來更是恐怖，每次頭痛發(fā)作前，會覺得眼前有金星直冒，星星在頭頂盤旋著打轉。不要以為那是上帝頭頂上的光環(huán)，只要看多幾眼旋轉的星星，就開始覺得頭暈目眩，眼中整個世界的畫面發(fā)生扭曲，像要溶進無底的黑洞里。時間再持續(xù)一會兒，人便覺得要暈厥過去，胃里開始泛酸，酸水浸漬到喉嚨時，火辣辣地?，口中也開始不停地吐白泡。而頭兩側則像是被人用錐尖頂著，隔一會兒就有錘子用力地往錐柄上重敲一下，每敲一次，身子就抽搐一下。不過十來下，人便痛昏了過去。整個過程就是受盡滿清十大酷刑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這些便是曾太太向修文介紹的大致情況。

修文十指交叉握拳放在大腿上，認真聽曾太太訴說，沒有漏下任何一點信息。

他向后仰了仰身子，讓背部的肌肉完全貼在沙發(fā)的靠背上從而得到適當?shù)姆潘?，剛才坐得太嚴肅了，以致背部的肌肉有點發(fā)酸。放松下來，他才能比較從容地思考，這是他的習慣。這個姿?，他的眼睛正好望頭頂緩慢轉動的吊扇，黃色的燈光從扇葉投下的陰影一片一片地從修文的臉上劃過。

曾太太望著這個斜靠在沙發(fā)上的年輕醫(yī)生，看到他那濃黑眉毛下深邃的眼睛逸出了不易察覺的自信的神色，心想：這會找對了人么？

“像是奔豚?！?，修文打破了會客室的沉默：“就目前你所提供的信息來看，我初步認為是《金匱要略》里所記載的奔豚癥?！?/p>

當他說完這句話時，發(fā)現(xiàn)曾太太眼里閃過一絲失望。

“也許前面有醫(yī)生下過這個診斷，也用了奔豚湯?”修文分開合著的雙手，把兩個手掌撐在兩邊的扶手上，前傾著身子問。

曾太太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那原本就不怎么親熱的語氣此時更是降了一層溫：“是的是的。如果你也和前面醫(yī)生的判斷一樣，那就……”

毫無疑問，曾太太眼中此時盡是鄙夷之色，心里定是認為修文只是徒有虛名之輩，枉她還對修文抱有一絲希望，早聽該丈夫的，不必多此一舉。

修文卻早就料到曾太太有此反應，若是前面的大夫連奔豚都看不出來，那中醫(yī)實在是該沒落了。

修文苦笑的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嘲笑那些大夫還是曾太太，或是自已？曾太太見狀柳眉一挑，卻也不說話，?是盯著修文。

修文自顧自的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曾太太何必著急，且聽我把話說完。”

“好啊，那你繼續(x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