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姑媽50出頭，頭發(fā)花白，總穿一件家常外罩，一個兜里裝一小瓶威士忌，另一個兜里揣一包好彩牌香煙 。即便是在屋子外面，她也很少換件衣服，我更沒見過她穿裙子的樣子。在1965年的密爾沃基東北部，女人們都喜歡穿家常外罩，不管里面穿什么，外面都要套上這么件外罩，仿佛穿的是貂皮大衣一樣，招搖過市。家里還有個遠親阿爾伯塔小姐，是個大個子的胖女人，她就習慣在這種外罩里穿上五層衣服，這就是我們當初幸福時光的一個有趣景觀。希斯姑媽的穿著和這位遠親也有一比。

我每次央求姑媽的時候，得到的答復(fù)基本是一樣的，“希斯姑媽，我把玻璃眼球帶到課堂做展示行嗎？”

每次她都是先一仰脖喝上一口威士忌，然后說：“小混蛋，拿走我的假眼，你想都別想！ 不可能！”

最后我只好“曲線救國”，換了一套行動方案。我知道她夜里睡覺時，會把假眼放在一個盛著液體的小罐子里，保持假眼濕潤。我計劃在早上她沒醒的時候，就把假眼拿走，然后中午時，再偷偷送回來，通常她要在中午過后才會起床。

那天早上一切進展順利，我到了學(xué)校，幾乎等不及一個個輪到自己再做展示了。之前，誰都沒有把假眼帶到學(xué)校過的。馬上要輪到我了，我?guī)缀跻种撇蛔∽约耗樕涎鸬牡靡馕⑿?，馬上就要到我大放異彩的時候了。

突然間，走廊里傳來一陣陣尖聲叫罵，開始還聽不太真切，但很快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是在喊我的名字，“克里斯！還我的眼睛，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把眼睛給我還回來！”

班里的人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在我身上，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又一輪叫罵開始了，比剛才更兇狠，“混蛋東西，把眼睛拿回來。給我眼睛?？次以趺词帐澳悖≠\娃子！”

接著，希斯姑媽一把推開教室的門，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門口，頭發(fā)披散著，腳上只穿著拖鞋，隨意披著家常外罩，氣得渾身都在哆嗦，她用那只好眼掃視著大家，另一只眼框空空的，什么都沒有，“把眼睛還我，混蛋東西！”她大聲咆哮著，老師和同學(xué)們都驚呆了，大張著嘴巴，不明白這人是誰，為什么找自己的眼睛。教室里徹底亂作一團。

我尷尬萬分，步履沉重地走上前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口袋里掏出了她的假眼。她用那只好眼瞅了瞅我手心的玻璃假眼，一把拿走，當著全班人的面，把假眼塞進了眼眶，轉(zhuǎn)身走了，一路上還罵聲不停。

我估計老師要暈過去了，有個小女生當時就吐了，顯然誰都沒見過這種陣勢，也沒見過有人這么當場裝假眼。

家里的反應(yīng)倒是沒出我所料。弗萊迪當然又要大發(fā)雷霆，“克里斯，你要再敢動希斯姑媽的眼睛，看我怎么收拾你，我非打得你一個星期坐不下去?！彼偸钦腋鞣N理由來讓我受皮肉之苦，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還是回到學(xué)校讓我更難以忍受。很長時間之后，我都是學(xué)校里的笑柄，關(guān)于希斯姑媽和她的假眼的事孩子們談?wù)摿俗阕阌袔讉€星期不止。但我還是撐過來了。除了捅了這么個漏子之外，我在學(xué)校里過得還不錯，那里有我喜歡的東西，也有我需要應(yīng)對的挑戰(zhàn)。而且，我如饑似渴地閱讀，經(jīng)常泡在圖書館，看那些狄更斯和馬克·吐溫的經(jīng)典小說，我甚至對歷史也萌生了興趣，而且覺得數(shù)學(xué)也是趣味盎然，我喜歡解決那些是非對錯的問題。